雨水洗过我们/世界又脏了——陈子谦
陈子谦笔下是真正潜心于生活的诗,他对时事异常敏感,写过不少直击当下事件的作品;除此以外,他和本地前辈诗人一样,擅于走进城市经验、观察细节。但在读过文本后我们会发现,他面对实际生活的艺术处理能力并不体现为近距离的刻写,即使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他仍努力寻求新奇的形象和超拔的表达,通过返回诗内建立新的语言形式以达成诗意的更新。
他有一首极短的诗《告解》:“雨水洗过我们/世界又脏了。”告指忏悔,解即解罪、赦免。如果“清洁”是我们所犯的错误,“世界又脏了”就是解罪的过程,后者和下雨这个偶然性事件一同构成强烈的反讽。可以见到,营建张力本不难,写出多层次的张力、含混的诗意则十分考验功力,在技艺锤炼以外,生活体验的累积必不可少。——余文翰
陈子谦诗选
你还在睡着
你还在睡着,也还未知道
闹钟、细菌和全世界的风险
蛰伏着,像巨大的被窝
紧紧地包裹地球,你也是蛹么
但这城市只欢迎瓶装蜜糖
拒绝蝴蝶。逃吧地铁已准时抵站
乘客低头延续昨晨的浅睡
逃吧趁他们还未醒来,趁我们
快要醒来——你在被窝中猛然翻身
像一尾搁浅的煎鱼,温热中
遥想着海。地铁的三语广播响起
下一站係羅湖。下一站是罗湖
The next station is Lo Wu……
世界那么大你的梦和办公桌都太小
普通话考试的练习随我城倾泻
玻璃窗会碎落成海吗?幸好
你还在睡着,南瓜车还可转搭
闹钟明天才响,明早
才会再响。
陈果电影《香港制造》剧照呼吸
多久了,那支镀银的小口琴
藏在你办公室的抽屉里,探听
缜密的低语、终于忍不住的喷嚏
入夜后神经质的电话铃声
还有静默,从自己全身的音孔
鼓胀,发烧,谋乱,向境外的
穿越一切传说的风……然而风
老挟着唾液、细菌和午膳的菜屑
(尽管雷电和雨,未有共鸣)
直至上学期结束后的某个下午
才太晚,太晚经过这空旷的驿站
且无法错过的错音,呼吸间
掏空全部音阶的星尘,浮升,浮升
又尾随铜簧的幻听,关进抽屉
与黑暗中更多未校对的错字
期待睁开光隙的一瞬——
不明飞行物,鹰旋在远古长空
两种圣物
(一)
总是突然发现
那株迷你仙人掌还在窗台上
从没长大,也未见枯萎
你根本看不出它活着
或死了。毋须说光就有了光
(你有多久没浇水了?)
浅浅地探出圣婴的指头
带芒,比你光滑的电视遥控棒
靠向解像度更高的窗口
只需一点光、空气
你的冷漠和偶然献祭
(二)
没有更神圣的异象了:
无数鸡中翼栖息在冻肉柜里
像一群幻肢,咀嚼着
翅膀和自由的辩论
你们放了血都这样灿白,带红
像互相摹造的云落在红海
等待他们的手轮流探进
从天火、旱地、洪水
和冻肉柜里,拈起
独一无二的选民
陈果电影《香港制造》剧照在中大草庐听琴
泛音早已消散,琴弦上
只有手指,按下整片竹海的期待
杂声纷纷摄进了耳窝:
假日校车的引擎,鸟鸣,听客的侧面……
除了琴声。
抚琴人的头上
夕阳抚芦苇草掩映的空隙
一只甲虫在琴上醒来
惊觉尘埃起落
伊甸与马康多
——记落马洲考察
没有一棵草叫得出名字,你仿佛
闯进了伊甸或马康多。领队是上帝吧
随手就拈起陌生的叶片,撕开它
分给你们芒果的香气,然后讶然发现
一棵菠萝树夹在两棵芒果树之间
展示三位一体的神迹。你问他为什么
上帝不懂。村口的狗伏着,不吠
默许你们全新的脚印;扫帚晾在树上
轮候飞升。你们的镜头任意滑翔
有时发现一队红蚁、一棵新奇的老树
以为他们还未发现自己。祠堂前
一架锈蚀的秋千,无风,荡起了黑影
你们的镜头也留下了彩色的影子
要拦住黑夜。阳光肆意地摊睡在草上
一个池塘干了,鸟爪降落如树丫
上帝说,某某霸占了这里,等待收购
起楼。你又想起马康多,在这里
陈果电影《香港制造》剧照旋涡
宇宙的胃壁在黑暗收缩——
让我们逃啊逃像一颗行星
轻快,宁静,且徒劳……
接棒
点起核燃料棒
给未来留一根事后烟
寂静的生日会上
神吹不熄最后的蜡烛
陈果电影《去年烟花特别多》剧照3p
太多了,我们的证婚人:
梦、地产商、人口普查员……
他们都十指紧扣
记“强制验窗计划”简介会
下班后他们来到小学礼堂
学习第一章世界史:一颗螺丝
能松开所有灾难的旋涡
一扇窗,有时展翅有时敛翼
向往远方也向往堕落
这场冗长的诡辩里,只有窗
夹在场外。随时还有野鸽
以温柔的手影,掬着粪
落在绷紧的天秤上
是的,应该强制检验
检验天空对窗子的诺言
检验眼里乍现的闪电血渍——
从一扇到另一扇窗,世界
就这样反复开合。折射,反光
叫每块玻璃碎片尖声控诉
远方的完整
陈子谦诗集《丰饶的阴影》陈子谦,曾任《字花》编辑及“笔可能”写作计划课程总监,担任多届青年文学奖新诗组评判,曾获香港艺术发展奖之艺术新秀奖、中文文学创作奖。作品散发于香港、台湾及大马报刊,包括《明报》、《字花》、《卫生纸+》、《创世纪》等,出版有诗集《丰饶的阴影》。
题图:电影《香港制造》剧照
策划 | 编辑:余文翰(特约)、南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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