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物理学产生定律,而经济学再怎么发展也只能产生假说。
假说就是胡说的意思。
定律几百年可能不变,不证自明。而假说就是今天推翻昨天的,明天再推翻今天的。
定律可以做实验来发现,实验环境可控。经济学研究的是人,没法控制环境,所以只能假设。
假设人完全理性,行为中能量化的部分,就写成公式:比如供需和价格的关系。能用公式算出来的是理性,算不出来的就不理性。
问题是人有九成行为都量不了化。我妈买菜从不说:西格玛二次方开根号,等于今天要买两根葱一头蒜。
我妈买葱的行为不能量化,所以她就不理性?好像并不是,至少她自己不这么认为:只要事后能解释,就理性。
后来我自己也学经济学,对这一科到底在培养数学家还是社会学家傻傻分不清。
大牛在一条利率曲线上微分又积分,上有切点下有凸性,数学名词信手拈。能被计算的因子,才是重要的;能用数学语言讲出来的,才叫理论。
于是怀疑自己学了个假系。
2
这让我想起凯恩斯老师,他说经济学家越来越不如牙医。
曾经古典经济学家,要懂历史,要有人文情怀和素养;要谦虚,知道的就知道,知不道的就不知道。就像牙医一样,有自己的本分。
突然有一天,大家开始走物理风:宇宙能被解释,自然能被改造,人类环境为啥不能?有数学模型,一样解释,一样预测。
再后来,走过了头,就有了如今日日上演的美联储の纠结,各国央行の拉锯大戏:加不加息,降不降准,放不放水,缩不缩表,全看就业人数少了几百,通胀差了几点。
指导政策的好像不是人,是模型。
27年前,新西兰央行把领导奖金直接挂钩通胀率,全球央行随即跟上。如您所知,这就是“货币政策挂钩通胀目标制”。
通胀是个公式,里面好多变量,比如石油。而现实比公式复杂:有的国家负责生产,有的国家负责消费。油价跌,汝之通缩,吾之通胀;按公式来,就是您降息来我加息,利差像手风琴一样开合,带着钱流左右摇摆。抵抗力差的hold不住,资本外流,货币跳贬,举国不得安宁。
哈耶克老师早有分教:
您(指左右政策的领导们)必须明白:改善社会秩序这件事,不是工匠打铁,而是园丁看护花草。是一个用自己掌握的知识,提供适宜环境,养护花草生长的过程。
可能因为要纠正一下,今年诺奖就给了不用模型,没有理论,全凭主观臆测养花草的Thaler老师。
3
铺垫这么多,是想试着拉一把“做空中国”的各位老师。
按照模型,目标早爆煲不知多少遍了。不管是做空还是降级,逻辑一点儿错都挑不出,确实赔率高,胜算大。
大到可以先设好结论:“硬着陆”,再往回倒推。
倒推要取数:GDP增长率,不管是7%,6.8%,还是6.5%,都能取;财政拨款,能取;货币政策,也能取;其他的也能毛估估。
可是“GDP重质不重量”,“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这些更关键的关键词,个个语焉不详。别说量化,释义都很难。
再看模型假设:市场因子,您有“无形的手”,我们只有“干预之手”,神出鬼没。政策因子,您有“共识”,我们只有“设计”,自上而下。
十年过去了,年年做空,年年不空。
那一定是数据有问题:你国数据不靠谱,垃圾进垃圾出。
话都说这份上来了,那我只能送您两本参考书,感受一下Mark Yusko老师离场前说的那句:中国独特的市场控制能力。
两本参考书4
一本是龙安志老师给朱总理写的自传,一本是保尔森老师给自己写的自传。都是外国友人写的,角度够客观,中心思想交集在“控制能力”。
两本合起来读,马上发现:
按各位老师的标准,1997年和2015年,已经危机两把了。
两次都有股灾、本币跳贬、资本外流。只不过没出现期待中大口吐血场景而已。
两次都从产能快速扩张,上游企业高负债开始,全产业链过剩结束。第二次中间有四万亿二传手试图托住总需求,结果是放大的过剩。
关键在后面:
两次债务循环都是被“打断”的;两次银行坏账都是被“剥离”的。
两次降杠杆都是“叫停”而不是自然出清:重复建设停,过剩产能清,下岗分流再就业,上中下游重分配。
两次都用“供给测改革”“给”利润,买时间:一次国企改革,股权分置;一次国企混改,新能源,雄安新区,一带一路。等到原材料价格涨起,周期股温温热,股市准备就绪,开始债转股。如果能掐住外部环境恢复时点,正向循环开始,本次降杠杆就完成了。
至于债务到底去了没有?已经无关了。
我们没有您定义的经济周期,只有行政水龙头开和关。增长时,中国速度没法复制,贵国银行开个董事会的功夫,我们几百亿已经放款了。放缓时,也不用等新陈代谢慢慢消化出清,关停就等于零。
四梁八柱,清清楚楚,一切都有迹可循:对策都是当年的经验,妥妥的送分题。
5
就算您两次都看不出路数,至少也能发现,这里有太多不能量化的东西:
比如外储下降多少是安全的?
答案是如果不能刹住预期,有多少也不够用。储蓄再高,也只是数字,如果不能死死地卡住预期,人心会变,会挤兑,三万万亿也不够。
“人心变”怎么量化?没法量化。所以经验告诉我们,问题发生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关紧水龙头。
当然,市场不完美,政府也不一定更有效,很多基本规律根本躲不开:
比如没法躲开道德风险。“托底”直接翻译成绑架政府,无论干哪行,大到不能倒便可高枕无忧。
没法完美平衡供需。两条腿总有一条跟不上。当然啦,也许马云老师的大数据新计划经济能解决。
没法躲开外部环境。我们的革从来不是自己主动改的,而是外围逼的。要去杠杆,前提是成本可控,本币利率不能突然跳升。可我债市偏偏跟美债相关性大,美联储加息缩表,全球利率跟着抬升,我债市怎么反应大家也都看见了。
依然是跟时间赛跑,但裁判不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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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想,问题就更多了。
做决策要有工具,逻辑和历史,形式和内容,哪个更有用?政策是对还是错?没人管会犯错误,被人管就不会吗?历史为什么重复?任何事都要有解释吗?模型和行为一定有优有劣?
这些问题都没答案。有也不重要。
因为世界就像三体:脱水,浸泡,文明毁掉几次,就再恢复几次。通缩通胀,做空看多;理性过头会脑热,脑热过头再反思;公理经济学当道,行为经济学纠正。风水轮流转。
重要的是态度:极高明而道中庸。
立场要有,但实践时最好精神分裂。决策应该是不同理论,不同原则合力作用的结果。如果一根筋,或只用单一原则判断,一定走偏。
就像我妈经常说的,拿着锤子,看到的都是钉子。手里没锤子,才发现螺丝可以用拧的,摁钉可以用摁的,墙钩直接贴上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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