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裴五儿一口饭也沒吃。他用被子捂着头睡,麻大姐喊了几遍也喊不醒他。
下午一阵阵冷风吹过,不一会就下起雨来。天气变了,冬天说来就来了。
新河已经挖了一人多深了。
每天夜里一排溜抽水机把河底的水排出去,白天几百上千人就分散在各个以大队为单位的集体里,挖的挖挑的挑抬的抬。越往河底挖,河堤就越高。十米深的河,河堤差不多就有四,五米。
辛苦了那么多天,挖河的人们就盼下雨。下雨了就可以集体休息一天半天的,但谁也不能请假回家。这里就是战场,随时都要准备战斗。
挨黑的时候,大家都钻进了被窝。这些天实在太累了,人们倒在床上头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这房子的主人是一对五六十的老夫妇,他们被动员去了儿子媳妇家,为的是腾出房子来给挖河的民工住。墙是黄泥砖砌的,窗子不大还用纸壳子塞住了。一盏昏暗的电灯吊在堂屋中间,墙的四壁横着牵址着几根铁丝绳子。上面挂满了人们沾着泥巴的衣裤,有的棉袄也被雨水打湿了,摊开来搭在铁丝上。
裴五儿睁着双眼看着这些,那十来个大老爷们说睡就睡。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磨牙的,放屁的,还有叹息声,裴五儿听得真真切切。
五儿又想自已的妻子了,她每天都要在他胳膊上睡一会儿,这些天他不身边,她肯定睡不踏实。他也想小桃儿,她一定是睡在秋米脚头给大姐捂脚,就像个小懒猫一样躬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裴五儿白天瞥见爹往簸箕里挖土上土,累得鼻乌嘴黑,累得直不起腰来。有时爹也跟别人合着抬一只装得满满泥土的箩筐,一步一步的往前移。爬坡的时候差不多是前面的人拉上去的,爹很少说话,眼睛飘移着从来不朝五儿看。
队长用眼睛剜爹几眼,嫌他干活不利索。就安排他每天上午帮厨房里两个女的劈柴捡树枝淘米什么的,三四十人的饭菜呢可不是闹着玩的!爹连忙点头,挥手擦一下额头上的汗,眼角闪过一丝笑容。
五儿在心里疼爹,也从心底里感激队长。他请厨房买菜的给爹打了五斤酒带回来,让他每晚抿两口解解乏长点力气。
那天半夜约十点多钟的时侯,他听见斜对面的木板床上有人骂道“这是哪个王八蛋的臭鞋子?把老子熏醒了!”
是翘巴子恶狠狠的声音。
有人迷迷糊糊的回答:“吵什么?哦哟,吵醒我瞌睡……彭老幺的臭呢子鞋(解放鞋),像酱缸咧能不臭!”
“幺老头子你听见沒?起来把这日妈的鞋子丟到外面去!”翘巴子发话了。
爹喝了点酒,嗯嗯两声又没动静了。裴五儿警惕的睁大了眼晴,他知道翘巴子睡好了觉养足了精神,这是在向自已挑战!
今天他的口气强硬绝决,整个寂静的房间里充满了战斗前的火药味!
“老狗日的,灌了点骚尿睡死了?”翘巴子越骂越起劲,他血红的眼睛里那凶狠的光直楞楞的射向裴五儿!
裴五儿掀开被子一角抬起头,他压着怒火低声说“你才来两天找什么碴子?骂谁呢?这下雨天湿的,谁的鞋子不臭?”
”骂的就是你这野狗日的!就找你碴子怎么着?”翘巴子毫不示弱。
在倒口湾,凡是迁移来的外姓住户或是做上门女婿的,只要一吵架,就会被尊称为“野狗日的”。彭老幺和另外两家姓许的已享此殊荣十来年了,裴五儿就更不能幸免了。
“你骂哪个野狗日的?”裴五儿一跃而起,拳头捏得咯咯响。
彭老幺披衣起床,弯着腰把那双破鞋拿到大门背后去。他看情况不妙,几步走过来颤抖着声音说“老二呵,你爹是队长,你來替换他几天可不能惹事呵。娃儿!”
翘巴子鞋子也没穿,朝着裴五儿的拳头迎了上去,怎么啦?日妈的量你也不敢动老子半根汗毛!”
二十六岁的裴五儿在裴家台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欺负!当那张狼一样狰狞的嘴脸和那血腥的气息扑鼻而来时,他无处可逃,只能挥动他的拳头!
好快好猛的拳头!翘巴子虽然偏了一下头却没躲过。他的鼻子被打破,鲜红的血液和着鼻涕一起飞溅出来。
彭老幺彻底醒了酒,他两大步去阻挡女婿,已经来不及了。
张家的男人们一拥而上,还有一个提着皮带气势汹汹的奔到裴五儿面前,一场恶战开始了。
裴五儿被打倒在地,头部肩部被拳打脚踢皮带抽,翘巴子的右脚本來是五个脚趾是朝上长的,这时他把身体里所有的力集中到这只残脚的后跟,朝裴五儿裤裆踩下去,五儿机警的一翻身,用屁股承受了这一脚!
彭老幺见势不妙,怕是要出人命了。他奔向厨房取了一把菜刀冲了出来,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我要砍人了!你们住不住手?”
在场的人们都被这气势吓住了!这彭老幺可是当了口国口民口党囗兵的,他做得出来的!
烧饭的两个女人边系棉裤带子边从厨房跑了出来。她们见裴五儿眼睛边上青一块紫一块,肩膀和背上都是脚踩的泥巴印,他被打倒在两铺之间的地上,咬着牙用双手捂住自已的头。
麻大姐跺跺脚,两手一拍屁股大声叫道“天啦,这打死人了青草盖得住吗?他犯了什么法,你们五六条汉子朝他下黑手?
张三五家的女人把裴五儿扶起来,“天天一个锅里舀饭一个铺里滚的,多大的仇呵?看娃儿的脑壳被你们踢的鞋子印!”说完,就抹起眼泪来。
彭老幺失声痛哭,刀“铛啷”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彭老幺操刀时就有人拉开门跑出去了!
这当口,大队书记推门进来,他唬着脸抓起头上的旧军帽甩到桌子上说“你们这个队才上来十天不到,就打架动起刀子来了!说,谁先动的手?是谁拿的刀?”
事实摆在那里。绝大数人异口同声:
”裴五儿先动的手,彭老幺去厨房摸的刀!麻大姐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大队书记立即发话,彭老幺去大队办学习班,深刻反醒你的不良行为。裴五儿张二福在明天的大会上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再有纠结闹事,送公社派出所看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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