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女儿刨花,落翠再也不疯疯癫癫的了。她们母女像春天里的蝌蚪一样,在水凉草浅里慢慢地蜕变长成她们本来应有的模样,单纯而又快乐的生活着。
落翠的日子越来越顺了:一头牛,一个女娃,一只笸箕里有正在缝裁的花衣褂和小鞋底,背后头还有一个给她撑腰的爹,和一个偷偷疼她的男人。这还不够吗?
老队长可能是前几年挖河筑堤时受了风寒,他日夜咳嗽,面色枯槁而蜡黃。四个儿子中只有老二翘巴子尽心尽力地踮着脚用板车一次又一次拖着爹去医院看病。医院诊断为肺结核中晚期,需要住院隔离治疗,翘巴子用尽了所有的积蓄都不够爹住院的钱。那只好去借喽!反正他在大队养猪场工作,一年有三百多个工分,过年卖猪杀猪了还有点奖金哩!
“唉!房子建不成了;婚也结不成了!只为爹能多活几天!”翘巴子低着头面色晦黯地向落翠说起,落翠笑一笑,口里不说在心里:才不管这些呢!我还没嫁给你!我和花儿就守着爹过!
冬至过后,趁雪花还没飘下来,落翠把腌好的几条猪肉和一个剖开的猪脑壳肉,挂到屋檐下让太阳去晒一晒。这不知引来了多少婆婆婶娘们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翠儿,今年腌了四块腊肉啊?几里外都闻得到香味儿!你男匠杀猪了送来的?”
落翠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刨花爷爷到湖那边做木工,人家送的呗!……我哪有男匠?我天天抱着刨花儿睡,她小身壳子像火篮子一样热乎乎的!”
女人们挤眉弄眼撇嘴巴,满心眼里不服气。哼!有几块肉就天天吊在屋檐下卖肥惹眼的!谁不知道你野男人在养猪场啊?
落翠一边招呼她们坐一坐,一边大声对女儿道“花儿,把肉看好了,小心落下来给狗叼走了噢!”
小刨花听懂了。她应一声,趴在门口的椅子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三秀接替老队长当了倒口湾的第一任女队长,她把落翠的工分从五分涨到八分。有一次开会时,她还表扬了落翠,说牛儿长得瓜溜溜的有力气。贺家头借去耕田,一天一块二毛钱没商量!这牛儿除了耕好我们队里的田,每年农忙能为队里赚三十几块钱,这不是落翠的功劳吗?落翠得了表扬,梦里都笑醒了。
日子过得好快呀,小刨花一眨眼皮就两岁了。
又是一个温暖的冬天,翘巴子有一次从猪场回来。他四下望望,顺手把一块斤把重的猪肉挂到落翠的木头窗户齿上。落翠和她女儿去年吃够了腊肉煮白萝卜,她们长得白白嫩嫩地惹人疼,翘巴子看在眼里甜在心窝子里。
可好景不长!第二年夏季,一个热得人喘不过气;热得狗直吐舌头的中午,翘巴子为救一只小猪仔,掉到两米多深的粪池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倒口湾绝大多数人姓张,细细算来都沾亲带故的,他们很快就用薄膜为翘巴子搭了个棚设了灵堂。因为他鼻孔耳朵包括嘴巴里都灌满了大粪,怎么掏怎么洗都还是臭。老队长为另外一个没结婚的小儿子考虑,决定委屈老二,就让他在大门口停一天,再用芦席子裹了,在长湖旁边的低洼地里刨一个坑,埋了算了。
大队书记说给请人给张二福做个寿棺,再怎么他也是为公家的事牺牲的是不是?可天气太热,早一点入土为安!老队长这么说着,一摆手,说明天早晨就让他到长湖边去睡,那儿还凉快些!
小刨花有两岁多了,她打着赤脚穿着开裆裤跟着大一点的孩子跑到这个棚子里来玩。也不知是谁告诉她,去翘巴子脚底的圆蒲草垫上去磕头,她磕了一个又一个,人家越是夸奖她表扬她是乖娃儿,她磕得越起劲。
旁边的几个心软的女人看了,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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