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民乐,可不一般。这是我妈妈的妈妈的故乡——外祖母葛存珍,娘家就在民乐祁连山坡下。
那地方吃涝坝水。坡上种小麦和青稞的,都是些黑黑壮壮的庄稼汉子。不爱说话。干活儿好。待客厚道。女人们会做结实巨大的花馍馍,一个就够我们一家八口人吃一天。就是这样的男人女人生了外奶奶。外奶奶嫁了张掖二十里堡的细木工匠外爷爷,他们生了我妈妈曾玉兰。二十里堡霍家的读书人我爸爸,娶了沿沟曾家庄子的我妈妈。于是就有了我。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我很好奇:一百多年前在这片土地山坡上追蝴蝶玩儿的那个葛家的小女孩儿,怎么学会了随便用破旧缎面被子上抽下来的几根彩丝线,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编织缝好一只彩色的小金鱼,让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匮乏时期啥也没见过的我们,提着最珍贵的玩具满院子跑。而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位颤巍巍的小脚老太太了。那时候,我是她泪眼中好久好久才回一趟张掖老家的“我的娃儿”。那时候,我很不习惯她这么搂住我哭——我的奶奶呀,你的娃儿可没受什么大的委屈,你何必这么伤心?可这时候,高铁列车载着这个四个字儿的声音——“我的娃儿”,让我走进了民乐一中。
民乐是妈妈的妈妈的家。
民乐是的我外舅爷啊。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那一年外奶奶去世了,妈妈让一帮舅舅家的人接去,替外奶奶回娘家。妈妈最爱说回外奶奶家的事儿——客人来了,一帮汉子,不说话,只是笑啊笑。不知道哪个是舅舅,哪个是表哥,赶紧麻利,用毛驴驮了木桶,去比涝坝远多了的山沟里,驮好水。涝坝水有点儿黄。可,大馍馍,天天吃得人饱饱的,比张掖二十里堡吃得饱……
我在民乐一中上了两节课,周围一圈子老师,都说外舅爷家的话,一下课,赶紧忙,招呼我们几个上课老师吃饭,好菜都转到我们面前,劝: 把菜搛上,把菜搛上。我好像听外舅爷的招呼,每顿都吃得饱饱的,好好的,热乎乎的,香香的。
为什么香香的?还因为听了好故事。
张国定校长跟几个主任都不是善谈之人。我们说语文教学,说甘肃教育,说高考,说得高兴了,我们就奇怪:一所普通县城的唯一高中,办成了招生六千人的大学校,也没啥。奇怪的是,上海复旦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好多国内名牌大学,都把民乐一中的校长当成座上宾。奇怪的是,兰州的,景泰的,永登的,皋兰的,特别是中心城市张掖的好多好多学生,甚至青海的,要特意跑海拔2300米的小县城民乐,来享受高中教育。国定跟几位书记主任不由说起来,渐渐笑容绽开——那年学校出了个全省理科状元,正好他们一伙高三老师带完了毕业班,出去学习,火车上传来了好消息:民乐的孩子考了全省第一。大家那个欢呼啊,疯了,笑得列车都摇晃。大家举起杯子不停碰杯,把列车餐车上的啤酒全喝光了。可乐也喝光了。能喝的都喝光了。
国定笑眯眯:最有意思的是有个新疆人,跑过来跟我们搭话。说,我要去外面看朋友,特意给他带了两瓶我舍不得喝的本地好酒。遇见你们这么一帮好老师,我太高兴了。我孩子就该遇上这么一帮老师。你们一定要把这两瓶酒喝光。结果那两瓶酒,瞬间就被我们喝得一滴不剩……
我想说:如果我也在那辆列车上,我也会喝得大醉。因为那个状元的血管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红血球啊。不管怎样,你是我外舅爷老家的骄傲。
语文组长王锋笑眯眯,听高兴了还是笑眯眯,就像他昨天领我们转校园,走到县城中心广场那个考生榜下,望着上面考入北大和复旦两个灵秀女孩儿的照片,笑眯眯:我一直在高三,给考清北的学生加点油。可这样的孩子,我们老师能做的有什么呢?都是太好的孩子——刻苦,自勉,习惯好,爱读书。一笔好字。不用说就学去了……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我知道状元也是他教的。我没听见他讲秘诀。他说的这番意思好像就是说,状元,都是人家娃娃自己学得好。好像是说,学生只要爱学习啦,就不需要老师太操心了。好像更是在说,学生只要开始自己学了,他就是自己的状元了。
也好像他开着车领我们去童子寺转一转,我一说那一片白杨树林子好,他就笑眯眯对上我的胃口:这个地方,啥时候来风景都好得很——你自己来,一家人来,林子里转一转,啥烦恼都没有了,舒服,清爽得很。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啥烦恼都没有了。”这一句,全是民乐口音。
车过水坝,坝下一片小小的柏树林,他笑眯眯:这个地方,夏天来,风景好。
坝上看水,笑眯眯:这一片水,啥时候来,都美。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他指给我看童子寺上面悬崖的洞窟,眯眯一条眼缝里全是笑意:这里边有些是魏晋时期的。我们小时候就往里边钻,看不懂壁画。就是喜欢在里边儿玩儿。来一次美美玩一天,舒服,高兴。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我们登上崖顶山头,看四下里已经枯黄了草的山坡。我说这儿到了夏天一片绿毯。我每回坐高铁,过张掖,列车上了高地,看两边民乐的草原和农田,比不了张掖的肥沃丰饶,却自有一种山地的清洁和安详。心里就激动——这是我妈妈的妈妈的土地呀!就喜欢山沟里两边儿那些青青的草,错落的树,想去走一走。今天我来了,这儿一片苍黄,一片寥落。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可今天,在山头,跟我们一并站着丁毅明老师的佛教感想:古人在这个地方修庙开窟,真了不起。这些洞窟要是放到大城市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哄动天下呢。天一热,这儿一大片青绿草原,非常美。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山头上,也一并站着王锋老师的笑眯眯:这个地方我最爱来。一来,带点吃的,在山坡上可以待一天。一看四下里,开阔,干净,风景美得很,就啥都忘了。
我们就一起站在山岗上,吹着外舅爷家冬天的风,看一片苍莽草坂,绵连着远处的祁连山,在枯黄中淡淡蓝,悠悠静。大美。自美其美。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其实我知道民乐还有很多大美——七月的菜花田,像是梵高用金黄的刷子,渲染出了大片大片上帝金灿灿的花园。在祁连山深处,还有一座寺庙,那儿涵养着民乐的水源。那儿的雪山,森林,深山湖泊,秀丽如油画,明媚清俊如阿尔卑斯山深处,比瑞士的还美。但王锋老师不争辩这些,他只是一脸民乐语文老师的笑眯眯,面对眼前冬天的苍黄,轻叹:太美了。因为他是这儿的常客。因为这些地方是他教语文之余最喜欢胡逛的地方。我猜他来了一百零一次。我也喜欢胡逛,只要那地方长点草,长点树。没有树,也有乱石头和安静。胡逛的人,苍黄里有苍茫,苍茫中得安详。有这种安详,才有我讲的《庖丁解牛》那种庄子文章的味道。
我相信这个味道,跟那些早晨五点钟就开始念诵课文、两星期只休息一个星期天的民乐少年脸上的笑容一样。民乐少年读书好。以前我爸爸爱感叹:张掖师范里念书,民乐人,文墨好,一手好字,志气都大得很。星期六上课,我让民乐一中高二班的学生仿写庄子的好句子:“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我不放心少年们,就自己先做了个样板——宰牛匠人活儿干得正漂亮,发出的声音哗哗哗有节奏,“合于俄罗斯之天鹅舞,乃中维也纳之圆舞曲。”自鸣得意亮出来。一个民乐少年站起来,张口就来:“合于《霓裳》之舞,乃中《六幺》之曲。”我大眼张飞,兴奋过头,一时竟忘了拉上白居易先生去点赞他。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岂止一中高中生是少年?教语文的少年牟和义老师,一条围巾簇拥着一张少年俊秀的脸,下了课就要跟我探讨语文教学。他发了一段话——中午回家就跟他小媳妇儿感叹:要好好像名师那样教语文啦!热情洋溢,文气足足,干劲满满。好苗子。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不染老师,心灵过客老师,我从你们脸上,也看见了民乐的笑眯眯。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我相信这个味道与国定校长心里边儿憋着的那股劲儿一样——我们必须让小孩儿们都考上,我们必须下力气。咱们小县城里的人,就希望孩子们有大出息。但咱们干教育,不能只一股子精神在那儿刷题刷题。那不是唯一的办法。还是要让孩子们全面学习,还是要让他们有人文素养。还是要让他们精神健康成长。我经常给数理化的老师说,不要认为光做题就够了。我们还要走出去,多学新东西。
因此去年在南京一见,国定就开始约我了:你多联系几个陇原名师,一块儿来咱们研讨研讨。于是我请来了汪涛兄和郭凤岐校长。他们都带来了好味道,天水的老味道,平凉华亭的老味道。诗歌鉴赏,高考作文,散文鉴赏,整本书阅读。这两个兄弟功力醇雅的味道,正好跟我外舅爷家的味道相契合。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我相信的这个味道,其实在一中的校园里比比皆是。老舅爷家的人修学校,如此喜爱飞檐翘角,如此喜爱彩绘楼阁歇山顶。
校园三座门,都是古典老牌坊。你背书包进来,那是进了古典庭院,墨香书院。看见了吗?这儿逢门必有楹联,长传短短,真草隶篆,凿木镌刻,该有二三十对吧?每一对联句,都对仗工整,平仄铿锵,提醒你来到了弦歌不辍之地,雅颂诗书之所。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大操场边上一座老亭子,像是北京天坛祈年殿,名曰:清心亭。少年们打球累了,坐那儿背一首古诗,如清风入怀。好。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教学楼两边,琉璃瓦的长廊环抱住,圆洞门,楹柱上,都是书法或俊秀或古朴的名家对联。且各有名堂——或曰“秦汉古风”,或曰“唐诗江山”,或曰“宋词写意”。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正面大门,望着祁连山的大南门,整个儿一座古城门,其实是一座古香古色的两层歇山顶牌坊,端丽雅正,妙严醇美。有大篆门联: “皎皎星汉若出其里,朗朗乾坤宛在心中。”每天出入这些古典门楼,少年们心里边儿,肯定,必然,不知不觉,就暗自藏下了中华文化的妙影,自纳乾坤星汉,自升皎月朗日,自诩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大门里边儿,正对着高高的教学楼,是原来的旧校门,没有拆,顺势做成了院子里的一座三重檐牌坊,两条藏蓝底子金字的对联拥一块大匾——“斯文在兹。”多么自信啊。一所中学在一方故乡土地上,就该这样念叨自己:“斯文在兹。”这是孔子当年的自信。这是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和我们酒泉书院当年那些青青子衿的自信——文化常存,万卷在手,当仁不让。我喜欢外舅爷家的这种自信,虽然妈妈的妈妈,她的故乡小村庄,都是一些庄稼人。但这些庄稼人从来都深信不疑,在一所学校所在的地方,“斯文在兹。”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城里原来的城隍庙,也包笼在校园里,名曰三台阁。王锋老师说县里面为这个阁子花了力气,在原来只剩土墩子的地方,砖包了墙,上面建了楼阁,里边儿镌刻了《道德经》全文。最好看的,是台阁上面两颗大榆树。校园里边儿有古建筑,是我们的福气。为了这个我才在洒中苑里住了三十年。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还有孔子像和大照壁。还有中心广场一排儿中华文化名贤和另一排世界文化大师汉白玉雕像。地面上,半个篮球场大,一方世界地图,一方中国地图。好——我们站在这个国家,我们立足这个世界。我们仰望的是孔子和苏格拉底,是苏东坡和爱因斯坦。我的表弟表妹们,我的表侄表外甥们,咱们身上流着民乐的血脉,有这么一座“斯文在兹”的校园,多令人欢喜呀!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我相信这座校园和外面这座日益繁华的县城是密切相关的。我心底里说,我的外舅爷,你的民乐越来越好,你的民乐已经有这么牛气的一所中学,我真是高兴。
当然心里也还是有些异样——要是能对妈妈喧一喧这一次来讲语文课的事儿,就用张掖话,用民乐话,用外舅爷家的口吻,多好啊!
去外舅爷家讲楚辞和庄子打开小院
你端一碗舅爷的味道
请我尝尝祁连山的冬天
藏了多少书卷
我猜七月的油菜花
把一万两金色
全送进你的牌坊木匾
让赶早摸黑的少年
各取一枚
灿灿有光的书签
那个念诵骚体句的人
看见帝子降兮南山
他从沅湘特意赶到扁都口
教你采撷青稞的穗子和石兰
说
为民乐一唱三叹
才有了楚辞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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