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

“公子渡河吗？”一美貌女子站在渡口的船上问这个神情冷漠的男子。

男人身穿玄色锦袍，峻拔挺直，眉宇之间颇为凌厉。他站在岸边挑眉看了看女子，身形纤细，衣着不凡，一看就不像是做这种粗使营生的人。奇怪的是这个地方，大雾弥漫，怎么会有这样的一艘船停在这里？而且这女子长得如此貌美，非比寻常。更奇怪的是，自己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仅有的记忆便是这个女子的声音。

“渡，姑娘，请问我身在何处，这船又将驶往何方？”

“公子先上船，等会我再慢慢和公子说。”

男人抬脚上船，眺望远方，只觉得河水漫漫，什么都看不清。等他回头，却发现来路竟然也已经消失，心中大骇。

“姑娘，你不说我也猜到几分。莫非这就是人死之后的必经之路？”

女子笑而不语，站在船头，无需撑桨，船居然自己动了起来。

“据说，孟婆会在人死之后在忘川之水处等待已死之亡魂，然后载过忘川，转而投胎。难道我是已经饮过了这忘川之水吗？”

“看来无需我多说，公子已然知晓。”

“只是世人皆以为孟婆是一耄耋老人，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今日一见，也算是人生无憾。”

“是吗？那孟婆我先谢过公子夸赞。”

男人站在船边，突然船身晃动，他脚下不稳，差点坠入河中。幸好孟婆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公子小心。”男子看下河底，居然有一群似人非人的东西从水下涌出，竟要推翻这船的意思。

“这是何物？”

“此乃业障。”

“业障？”

女子看了看河底之物，微微叹息。

“大多是不愿饮水之人，因世间有太多牵挂，故而不愿饮下这忘川，所以就成了河底永无法超身之恶鬼。”

男子苦笑，看来自己在人世间是无流连了，否则怎会心甘情愿饮下河水？那未免这些人也太多可怜。

“当然，还有一些是喝了河水，却因为业障太多，譬如，在人间时杀戮过甚，大奸大恶之辈，往往会被恶鬼推翻船只，我也无可奈何。世上因果循环，若在人间不行善事，忘川之鬼便会将他拖到水底，成为其中一鬼。”

男子听到这里，心里后怕不已。刚刚那般模样，难道自己生前竟然是个恶人不成？

“公子放心，我会尽量保护你到岸边。往日种种，已成云烟，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下一世莫要害人便可。”

“我谨记姑娘的教诲。”男人微微俯身，向孟婆行礼。只是，后路不知，前路茫茫，男子心中觉得十分迷茫，无悲亦无喜。

“公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就有劳姑娘了。”

“每逢一个渡河之人，我都会为他讲一个故事。”女子神情有些恍惚，看上去竟然有点人世间的烟火之气。这让男子心中有些疑惑和茫然。

“许多年前，有一个年轻男子，是当朝将军。为建功名，他杀戮太多，刀下无数亡魂。早年气盛之时，他心中无所惧，亦无所憾，直至他遇到一个女子。那女子温柔体贴，又貌美如花。一双桃花眼，夺人心魄，男人甚为爱慕。于他而言，这女子在他心里已经超越所求的功名利禄，他满心喜欢，于是向女子提亲。想要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亦希望可以辞官归去，和她双宿双飞，男耕女织。”

孟婆说到这，停了下来。男人看向孟婆，见她双目低垂，脸上神情无法辩别悲喜。开口催促道：“然后呢？那男子和女子可在了一起？”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

“没有，这女子没有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她难道不喜欢那将军？”男人急问。

“不。她喜欢，她也爱这个将军。可是，造化弄人，这女子的生生父母，竟是被将军所杀。所以，后来女子得知真相后，因为无法敬孝，杀害将军以报仇，也无法放下心中之恨去和将军成亲。所以……”

“所以什么？”男人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测。

“所以她自杀了。在成亲的前一晚。”

“什么！”男子的心瞬间疼了起来，不知道为何。

“这于那位将军不免过于残忍。”男人忍不住感慨，为他们的故事感到悲哀失落。

“那后来呢？这将军又如何了？”

“这将军在结婚前夕见到的只是所爱之人的尸体，便发了狂，从那以后性情大变，更加嗜血暴虐。在之后的一场战役中，他竟然不顾帝王善待战俘的军令，直接将十万战俘全部坑杀。”

嘶——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十万人。

“一时之间，血流成河，天地也为之变色。老天爷似乎也被他的暴行所激怒，连下了一个月的暴雨，导致许多村庄都被山洪冲走，一时之间，哀嚎遍野。”

“之后呢……”男人不禁为这个将军而担心，心中隐隐地也有不好的预感。

“越来越高涨的民愤，以及朝野上下弹劾他的声音不绝于耳，没有办法，虽然帝王爱惜他的治军打仗的才华，但是民愤却比山洪更加恐怖。最后不得不从重处罚这位将军。”

“如何处置？”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革去一切职务，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男人沉默不语。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雨便停了，洪水也莫名其妙退去。百姓欢呼，大家都说那个将军就是瘟神，嗜杀成性，早就该被问斩。”

女人细声地说，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行刑那天，又是一场大雨，仿佛要把天地都洗涮一遍。那位将军一言不发，囚禁的这段时间已经把他的戾气磨得一干二净，如今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再也没有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便如此，押赴刑场的时候，还是有许多人咒骂他。”

“唉……”男人微微叹息，不知道是为了谁。

“将军临死之前，望着天发呆，口中一直喃喃自语。有人说是在唤他心爱之人的名字，也有人说只是在陈词，还有人说是在咒骂帝王。不过究竟是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男人静默了一会，叹息道。

不知不觉，茫茫一片水雾之中已经隐隐看到了对岸，男人准备向孟婆告别。却不料船却晃动的越来越厉害，男人大惊，一时不稳慌乱之中握住了孟婆的手。

二人对视。

电光石火，男人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画面。

画面中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和她相处的画面，犹如走马灯一般的放映着，最后定格在一抹鲜艳的红上，不知为何，看到那些画面，他的心中疼痛难忍。但是再想仔细看清女子的相貌却怎么样都做不到，就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或是厚重的雾。

“怎么回事，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男人再抬头看孟婆时，只见她眼中含泪。

“你……”男人语塞，心中有个荒唐的猜测。那猜测越来越清晰，让他不禁握紧了孟婆的手。

船晃动的厉害，如同男人的心中摇摆不定。似乎这答案已经知晓了，但是这背后的故事又太过离奇，他猜不到这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尘已逝，公子不必纠结，只希望你可以完全登岸，了却前尘，重新开始。”

“好。”犹豫了许久，男人答应了。他望向孟婆的眼中，其中有许多情绪，但更多的是释然。

他终于成功地登上了岸。

传说中皆以为，孟婆是一个耄耋老人，殊不知，孟婆有男有女，也不是只有一人。当你有未了却的执念到一定地步，可用人世间的一千年换一次机会，给你所爱之人一个转世投胎的机会。

这位将军罪业太大，本该打入无间地狱受苦，永世不得超生。可是女子舍不得，用自己的一千年换来一个他度过忘川的机会。

还好，他成功度过了。

孟婆望着他的背影，摇着桨，撑着小船，离他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