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它灰灰,只有几周的时间。它该是知道那是叫它的,不然,它在卧着的时候,不会突然地抬起头来,不会高高地扬起尾巴,并且不停地摇动。但是,它不会像我的笨笨和邻家的黑子那样,听到名字就撒欢般地跑来,跳上跳下,把可爱与活泼淋漓尽致地展现。它只是远远地站着,不动,眼睛看着我。我看不清它眼里是亲近还是恐惧,喜欢还是犹疑。距离在我和它之间一直保持着。我曾试图缩短,可是,悄悄抬起的脚还不曾迈出去,它就已经先我跑开了。
它的警觉,使它在这一群狗中有点特立,但我注意它却并非缘于此。
不知始于何时,一群狗突然像是约好了似的,每天傍晚都要集中到门前的广场上追捉、打闹。高矮肥瘦,形态各异,黑白灰黄,颜色不一,大概有八九只吧。有些是邻居家的,认识;有些很面生,但大概离得也不远。它们有时忽然像得着命令似的全体从东面呼啦一下跑到西面,或者相反,得得得得的,让人疑心一个小马队从门前过去了;有时又不分敌我在草丛中不知是嬉闹还是厮打地滚作一团,却又不知怎的一个理由就倏地四散开去。有陌生的面孔经过时,那狺狺的吠声常常要吓人一跳。
我没事的时候,常常站在窗前看它们活泼泼地闹腾,脸上想必也常常有会心的笑浮起。灰灰什么时候置身其中我却并不知道。
狗们通常在暮色四合的时候回家去了。广场上也便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有几次,我看到偌大的广场只一只狗在踽踽独行。身形倒也俊朗高大,只是太瘦,肩胛与胯部的骨都凸立着顶起一层皮,腹部瘪瘪的,像大刀片一样松松地挂着,跑动的时候会左右晃荡。它有时在广场边慢慢地徘徊,有时进到边上的草丛里。那时草还是青黄色,没有完全枯萎,刚好没过它的腿。它灰色的身体像是浮在青空上的一片云。真是贪玩,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想!
可是,我错怪它了!有几次晚自习后回家,我带笨笨出来玩。它总是很快地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像是先前就约好了一样。它或者与笨笨撕闹一阵,或者若即若离地跟着,但不久,它就没了踪影。或许是回家了吧。毕竟,天已很晚,夜风吹着,寒气逼人,没有主人带着,狗也愿意卧在家里的,我作这样的猜想。有一次,我看清了,它是从草丛中跑过来的。这个时候,怎么还在草丛里?我心里疑惑,便走过去。月光下的那一片渐枯的草已经倒伏,像被碾子碾过一样,与周围还站着的草形成了一个窝。难道,它就在这里过夜?难道这是它的家?难道它是一只流浪狗?我似乎明白它为什么这么瘦,为什么这么警觉,为什么在“鸡栖于埘”的时候走向草丛。
我看着在前面撒欢的笨笨,恻隐之心渐渐地泛滥。它在哪儿找点吃的?雨天、雪天,它怎么办?我忽然就想为它做点什么。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叫它灰灰。我想唤它到家里,它只是望着我,并不跟我来。我不气馁,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会望向它,唤:灰灰。它有时向前走两步,有时不动,但它的眼睛是望着我的。我想,它是在思考:这个人唤我做什么?我想喂它一些吃的,骨头之类,扔出去,别的狗呼啦一下窜上来,叼着跑远了。它才踟蹰着,走近一些,眼睛里露出悻悻的光。我想等晚上吧。当别的狗都回家了以后,我敲着盆,唤:灰灰。它还是不来。我将盛了吃食的盆放在门边,轻轻地关上门。透过门缝,我看到它站着张望了一会儿,慢慢地踱过来,快到盆边的时候,又站下来,左右望望,又嗅嗅,确信没有埋伏才快速地奔到盆边,把头埋在盆里。我看到它的脖颈一缩一缩的,想是咽得太快吧。我不敢出声,害怕吓跑了它。如是几次后,有一两次晚自习回来时,居然看到它就睡在我家院门的旁边,看到我,只是站起来,并没有远远地逃开。我觉得我与它的距离近了一些。但是喂东西时,它仍然不会当着我的面吃。不过,我相信,它对我产生信任或许为时不晚了吧。
但是,我又错了。一天,灰灰瘸着一条后腿在广场的一端落寞地立着。我唤它一声,它却迅疾地躲到了草丛里了。邻居说,这条狗早晚要没命了。我惊问为什么?邻居说,你没看那些狗肉馆的生意那么火爆,你没看它的一条腿已经瘸了,还能逃得了几时啊。我的心突然地就揪了起来。我想像着它在棍棒、石块的围追堵截之下是怎样的疲于奔命,才知道,它的警觉有多么必要。
我想加紧对它好,让它尽快地对我建立起信任。可是已经迟了,我越是接近它,它越是吓得提着瘸腿到处逃窜。我只好作罢,只是照例在晚上将食盆放在门边。但是,早晨看时,食盆只是最初的几次空了,后来再也没有被动过。
狗们依旧在傍晚的时候聚在广场上追逐,打闹,但再也没有看到灰灰的身影。我去草丛中看它的窝,枯草依旧倒伏着,但似乎起来了一些。大概灰灰没有再回来过。
灰灰是流落到了别的地方了吗?或许,不久又会回来了吧。我常常这样想。可是,这一点希望的光,正如暮色中的远方一样越来越模糊,渐至于不见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