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人约好三月下旬回老家祭祖,我便和母亲在一个晴好的日子提前归了家,让久不住人的房屋通通风,晾晒一下发潮的床铺。
母亲将一张老式床上的床单、褥子一层层揭起,床垫便裸露出来。说是床垫实际上是几块平整的木板上面铺了一层稻草。掩在稻草间的有几个布鞋的鞋样子、几张老版的毛票子,还有一个平整的旧信封。上面的字迹工整青涩,一种羞怯突然涌上心头,那是我写给家里的信。
泛黄的邮票还那么端端正正且牢牢的在信封的右上角,邮戳的时间清晰可辨——1999.3.8。我忘记了我是在晚自习或者是某个课堂中开小差写下的这封信,也想不起来一个18岁的姑娘展开一张信纸给父母写信是怎样一种情怀,林林总总只有通过信的内容回溯往事,就像是在追忆青春或者缅怀一位亲人。
99年的新年过得并不愉快,父亲这个以酒量闻名的“撂不倒”,在春节的某个晚上猝不及防地倒了,血压直线飙升,呕吐、小便失禁……。被急吼吼叫来的村医,一看这阵仗说什么也不敢给治,只是一个劲儿催促我们叫救护车。一个小时后,短促急切的救护车声犹如天籁解救了我们一大家人,46岁的父亲因高血压第一次被紧急抢救并入院。
父亲的入院让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产生了恐慌和无助,作为老大的我在几天之内快速成长。我要经营着维持全家生计的小店,要照顾幼弟,要料理家务,要在黄昏的时候赶鸡上架,还要管好门户,在天黑时一遍一遍确认房门均已落锁,还要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忧父亲的病情。
好在父亲一周后出院,一周时间虽不长,却令人终生难忘,那是知道了一位父亲对整个家庭的意义所在,知道了作为一个女儿在整个家庭中应有的担当。于是我把一纸的絮叨和牵挂写了下来,既担心父亲刚刚康复的身体又心疼母亲几日不眠不休地陪护,纯纯的心思想要直接又急切地表达出来。时隔二十年后,我从信中读出了自己少女时代的青涩和纯真,读出了一份深深的孺慕之情。
三月似乎对我影响特别深远,这个月我生,父亲卒。那一年日本大地震,新闻全在播放关于日本的消息,父亲一集新闻联播还没看完便撒手人寰。在早春三月刺骨的夜晚,殡仪馆的上空一直盘旋着乌鸦低沉地叫声,在这个沉寂而阴森的地方,我和着乌鸦的叫声哭的哀伤又怪异。救护车这一次没有如之前那样挽救回父亲的生命,血压的再次骤然升高便无半点留情之势夺人性命。
又是一个三月,通讯工具空前发达,语音和视频已经取代了智能打字,人们的交流到了一种极其便捷的状态,这便捷足以使人们变得惫懒和敷衍,足以使一张空白纸笺蒙尘和发黄,会让人忘记握笔的踏实和幸福,以前那些如手足般的文字也变得生僻和疏离。此刻我找到了一封家书,它未曾蒙尘,信纸的折印如新,打开它品读它,在父亲离开八年后,感受着如初的亲情温暖,亦读出了岁月中我过往的样子,而最后的落款“女儿:晓梅于99年3月5日”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个节点的封印,温柔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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