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
自从邹道医说俞母的病会传染后,俞家的后院就愈发冷清了,仆人们没事都不愿意踏足这里,就连原先在后院住着的几个家仆也搬走了。
俞薇儿不怪他们,原本也没什么交集,害怕被传染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对于俞元知,她还是有些怨怼的。得知俞母的病情后,他只在一开始匆匆来探望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这些天,俞薇儿也找过别的医士来看诊,结果都跟邹道医的说法差不多。看着母亲受病痛折磨的样子,她心如刀绞,却束手无策。
眼看着饭点的时间都过了,今天该送来的午饭又没有送来,俞薇儿只能自己去厨房取。来到厨房门口刚想进去,却因里面的对话而顿住了。
"兰姨,都这个点了,饭菜真不送过去啊?"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
"没听说吗?那病会传染呢!我是不敢去了,谁爱去谁去。"被唤兰姨的妇人声音懒洋洋地答道。
"你就不怕那边责怪啊 ?"
兰姨嘁了声,说:"怕啥,你还真把她们当主子啊?那娘俩还不定能在府里呆多久呢!再说了,我看那位太太啊,悬!"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那也是老爷的原配夫人和亲生女儿呀。"
"哎哎哎,说话小心点啊,仔细被夫人那边听了抽你嘴巴!" 兰姨警告道。
女人讪笑了下,说:"这不没外人嘛。"
对话没有继续,趁着短暂的沉默,俞薇儿施施然走了进去,看到往日给她们送饭的兰姨和一个年轻厨娘正坐在一张长桌旁悠闲地吃着炒豆子。见她进来,俩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一名身材壮硕的中年妇人拍拍手站了起来,伸手指指灶台,说:"那个……刚才有点事没有来得及送过去,这不,饭菜都在锅里头热着呢。"说完就过去揭盖。那个厨娘瞟了俞薇儿一眼,也起身默默地过去帮忙收拾食盒。
看着她们一通忙碌,俞薇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着。接过食盒后,她定定地看着妇人,淡淡开口,"以后把食盒准备好就可以了,我自己会过来取。"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就转身出去了。
提着食盒走过角门的时候,俞薇儿迎面碰上了正有说有笑的俞元知和俞夫人,俩人见到她都愣了一下,俞薇儿朝他们福了福身就想离去,却被俞元知叫住了了。
"你母亲……她现在怎么样?好一点了吗?"俞元知问道。
俞薇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俞元知见她不说话,和俞夫人对看一眼,又说:"没事~那些个医士的话不用全信,指不定再养养就好了。‘说完自己呵呵笑了两声。气氛有点尴尬,俞夫人不耐烦地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赶紧走。俞薇儿看在眼里,嘴巴抿得更紧了。
俞元知没有理会俞夫人的催促,看到俞薇儿提着的食盒,有点惊讶地问道:"这是还没吃饭么?你怎地自己过来取了?厨房没人送过去吗?"
面对他的疑问,俞薇儿还是没有回答。
"问你话呢,哑巴啦?"见她一直不作声,俞夫人忍不住斥道。
俞薇儿抬眼望了她一眼,随即对俞元知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那个……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可以随时告诉我。"俞元知道。
俞薇儿先是沉默地看着他,而后开口道:"父亲如果真的关心的话,何不亲自来看看母亲?"
"这、这个嘛……"俞元知搓了搓手,"最近比较忙,等得空了我就过去看看。"
俞薇儿垂下眼睑,道:"是么,那您忙吧。"说完就越过他们走了。
"她这是什么态度啊?!"俞夫人撇了撇嘴,也拉着欲言又止的俞元知离开了。
阳光正好,院子里开了一树的槐花,白白黄黄的花串簇拥低垂着,煞是好看。
吃过稀饭和药后,俞母的精神头显得好了很多,她说想出去晒晒太阳,俞薇儿便扶着她到院子里的那棵槐树旁坐下,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在她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俞母抬头看了一会槐花,感叹道:"真好看!我们在扬州那个小院子里的槐花应该也开了吧……"
俞薇儿也随她看了会槐花,说:"是啊,往年这个时候您都会做好吃的槐花糕给我吃。"
"想吃槐花糕了?"俞母转头问她。
俞薇儿点头,说:"嗯,好久没吃过了,等母亲病好了我们一起做。"
俞母笑了笑,说:"我不是教你怎么做了嘛,以后如果想吃了就自己做,摘取槐花的时候也要记得,半开不开的甜味足,全开的香气比较浓。"
俞薇儿弯腰捡起一小株被风吹落的槐花,嗅了嗅,把它放到母亲的手中,说:"我就喜欢母亲做的味道,香甜软糯,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俞母看着手中有点残败的花枝,苦笑着说:"花开花落,生死明灭,冥冥中自有定数……母亲怕是再没机会给你做了。"
俞薇儿用力摇头,"我不许您说这样的话!"
"好好,不说了。"俞母笑着看了她一会,突然道:"薇儿,好久没有看过你穿扮回女装的样子了,母亲帮你梳个头吧?"
"好,我去拿梳篦。"俞薇儿说着就要起身,又听母亲补充道:"你把妆台上的那个漆木盒子也拿过来吧。"
静谧的小院内,叠垂的槐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淡淡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树下,俞薇儿裹着的幞头被拿了下来,如瀑的长发部分披垂部分被挽起,在顶上盘结成髻。
俞母最后理了理俞薇儿的头发,放下木栉道:"好了,转过来看看。"
俞薇儿依言转过身子,又左右侧了侧头,向俞母展示她自己的成果,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问:"怎么样,好看吗?"
俞母也左右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姑娘家就该这么梳扮,不过,还差一样东西。"说着,她打开了那个让俞薇儿拿出来的漆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精美的玉步摇,把它插入俞薇儿的发髻中。
俞薇儿轻轻晃了晃头,步摇上水红色的小垂珠也随之晃动,她伸手摸了摸,疑惑道:"这是?"
"这是当年我嫁给你父亲时,你外祖母给我戴上的,现在我把它给你。"说到这,俞母笑了,"母亲做梦都想看到我们薇儿出嫁时的样子。"
"我不嫁人,我要一直陪着母亲。"俞薇儿道。
"傻孩子,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她摸了摸俞薇儿的头,"母亲希望你能嫁个好夫婿,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他疼你惜你,日子过得清贫些也无所谓。"说着,俞母倏地咳嗽起来。
"母亲……"
俞母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等咳嗽平息后,她又打开了那个漆木盒子,这次拿出来的是一个银手镯,她把手镯套到了俞薇儿的左手腕上。
俞薇儿抬腕看了看,这是一只圆环的开口银镯,镯子外侧浮雕着莲叶祥云,内侧则镌刻着经文。
"这手镯原本有两个,是找工匠特意雕刻的,另一只在一位故人那里。"俞母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容姨吗?就是那个跟母亲一起长大的姐姐。"
俞薇儿点头,"记得,您以前跟我讲过你们小时候的事情,说她是您的结拜姐姐,可惜远嫁后就断了联系。"
"她十三岁就嫁人了,后来跟着夫家去了洛阳,开头几年我们还有书信往来,后来我也嫁人了,她又跟着夫家辗转去了别的地方,慢慢的我们就断了联系,不过我听说她如今可能也在长安,只可惜没有机会找她。"俞母叹了口气,"这辈子恐怕也是无缘再见了……"
"不会的,如果容姨真的在长安,你们一定有机会再见的!"
"希望吧。"俞母继续道,"这手镯是我们结拜为好姐妹时互赠给对方的信物,如果……如果他日你碰到困难了,可以试着去找她,看在昔日的情份上她应该会照拂一二的。"
俞薇儿转了转手上的镯子,仿佛看到了两个小女孩焚香叩拜的样子,她说:"能够有个相知相伴的姐妹真好!"
"是啊,也不知道容姐姐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俞母说着又咳嗽起来。
俞薇儿赶紧道:"母亲出来这些会儿应该累了,我扶您进屋休息吧?"
俞母摇头,"我还想再待会。"
"那您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会,我去给您泡杯杏仁茶,医士说多喝杏仁茶对病情有助益。"俞薇儿说着就起身离开了。
等她端着泡好的杏仁茶出来,就看到俞母闭着眼睛,静静的趴在石桌上。俞薇儿的脚步顿住了,用颤抖的声音唤了声母亲,没有得到回应,忙奔过去摇了摇。
趴在桌子上的俞母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神色仓皇的俞薇儿,笑着说:"刚才不小心睡着了,还做了梦,梦到我们还在扬州的小院里,也是在槐树下,你说想吃槐花糕,你黎叔叔就拿了篮子来摘,摘完了又让你陪他喝槐花酒……"
俞薇儿吸了吸鼻子,说:"我想黎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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