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读大学的时候，听宿舍的同学说，大家公认我是这届汉东大学的校花。懵懂的我，才明白我在图书馆攻读时，为什么我刚坐下，周围的座位就会瞬间被男同学占满。我在校园的林荫路走过时，总有一些热辣辣的目光在追随着我的背影。
我学的是历史专业，一个并不讨喜的专业，可我喜欢。
那厚重的历史中，有着亦忠亦佞的人物，有着真假难辨的事实，而兴亡盛衰、成败得失的关键往往是一些些微的小事。
我在历史的迷宫中沦陷，痴迷于寻找那些扑朔迷离的史实的正确出口。在这个过程中，我变得旷达超脱，历史教会了我：不拘泥于小川，不徘徊于窄巷。
读研的时候，我把自己的研究方向聚焦于明史。
作为汉人统治的最后一个王朝，明朝有壮观宏伟的紫禁城那样的建筑，也有包罗万象的《永乐大典》，大明王朝的思想、科技，乃至御外的实力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样的一个朝代，让我心生景仰。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朝代，却被白山黑水间崛起的势力取而代之，从而让整个中华的文明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这中间，究竟哪里出了偏差？
02
留校后，我仍然孜孜于研究历史。同学聚会时，要好的同学都嘲笑我：枉费了你这如花容颜，虚度了那似水流年。
好多年，我都无心于婚恋，我拒绝了很多执着的追求。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只是为历史而生的。
在学校，我没有什么朋友。因为，留在高校里的，也不都是不慕名利、不求闻达的人。而我，也还做不到和光同尘、与俗俯仰。
我唯一的朋友是小我几岁的梁璐。她清秀精致，自然而简单。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弃她而去，她为他流产。梁璐在我肩头哭泣，说自己再也不能怀孕了，而她倒追的祁同伟也没答应她。
我才知道她是高干子女，可她并不骄纵跋扈。
她的声音恨恨地，说自己被一个男人辜负了，不能再被另一个男人辜负，要让祁同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她的感受，却在心里暗叹，是谁改变了谁？
03
高育良是我们学校政法系的老师，都说他容貌俊朗，气质儒雅。我看他时，却只觉得他气度从容，言行举止不急不缓，稳重而踏实。
犹如我日日研习的那一帧历史长卷，他是有内容的。而他一开口，就表明了自己业余时间也喜欢读历史书籍，这让我窃喜。
我们走到了一起，先后评上了教授，成为各自系里的学术带头人。
日子虽然清贫，但是快乐，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他理性而温存，对事物的看法往往一语中的。或许和他所学的专业有关，对官场中所存在的问题，他往往能从制度和法律的方面给出合理的解释。
这让我和梁璐都很崇拜。那时，梁璐已经如愿以偿地和吃了回头草的祁同伟在一起了。梁璐是我的好友，而祁同伟是高育良的学生，我们两家走得很近。
有一天，梁璐神秘而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们，她向父亲——时任政法委书记推荐了高育良。我听了心里一沉，却看到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欣喜。
或许，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振翅千里本就是他的理想？
04
他走上仕途之后，我们的谈话内容变了，那些曾经温情而琐碎的东西慢慢消失，代之的是他对政治格局的分析。
起初，他只是倾诉，后来我开始慢慢参与进去。
“前古之兴亡未尝不经于心，当世之得失未尝不留于意”，很多事情我会从学史的角度给予他启发。每每看着他茅塞顿开欣赏地看我的样子，我都感觉莫名的满足。
我建议他，多读读《万历十五年》。
那一年，只是历史长河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年，可就在那一年，埋下了大明王朝覆灭的导火线。
从此，他的案头便常常放着那本书，书页都被他翻的有点卷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好在，我们一同携手走来，女儿也慢慢长大，虽然没和那个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却也和我们一样，在学业上很精进。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那天，他突然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对《万历十五年》有着深刻地见解。而且，她怀了他的孩子。
我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低下头去。
我最终同意了离婚，我们达成了共识——为了双方的脸面，暂时不公开离婚的事实，仍然住在一起。等他退休之后，去香港和那个女孩子团圆，大陆的一切归我和女儿。
是夜，我搬到了楼下的卧室。在床上我呆坐了许久，却没有一滴泪，我只庆幸女儿早就出国了，不用看到这不堪的一幕。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是因为《万历十五年》，我懂。
05
我原以为，他不过是贪恋对方年轻的容颜，这只不过是他道德上的缺陷。然而，后来我却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他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漩涡，挣不脱，走不开。
在家里，他再也无法维持外人面前哪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而是气急败坏地诉说同伙出的那些昏招，转而请我分析，试图找出破局的方法。
我常常不遗余力地帮他分析，为他支招，悲悯却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他，毕竟是我女儿的父亲；可他，也是红尘路上那个负心的人。
我不心甘，却不能不拉他一把。
侯亮平是他所有学生中最出色的那个，芳芳就是因为他远走他乡。当他逼近事实的真相时，我拿出他们年轻时的那场演出的录像带，放给他看。他又拿着高育良和高小凤的床照来对峙，我只能义正言辞做出一副愤怒的样子：“这是诬陷！”。
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为了一个肤浅的女人，把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我想知道，那个小高到底哪里好，让你迷恋了这么多年。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找到答案，我想向她学习拜她为师。我猜猜……她比我年轻，我也有年轻的时候，她也有老的时候。”
我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五年了，我们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路人。每夜，当我们共同研讨过应对之策后，彼此道过晚安，他上楼回自己的卧室，我则回楼下自己的卧室。
06
终于，我们还是无力挽回颓势。
我默默站在窗前，看着他又在后院刨地了。他的眉头皱在一起，无法展颜。
我看了很久，终于一狠心，拉下了窗帘，不再看他。该来的总会来，犹如五年前他那么平静地告诉我，他爱上了别人，要和我离婚。
他终于还是被捕了，临出门时，他回头，看着我，说了一句：“惠芬，还是你好。”
多年来，人前人后，他习惯于喊我吴老师。只这一次，他喊了我的名字。这五年，我们彼此脸上的面具愈发精巧难辨，交流的语言也真假难分。可这一刻，我又一次看到了他的内心。
我轻轻地望着他笑，发自内心地对他笑。
研习历史之余，我最爱反反复复听那一首歌——罗文和甄妮合唱的《世间始终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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