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下）

木子君卿

04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出奇地早，比往年任何一场雪来的都要早。

      教学楼底下全都是一些高一高二的学生，半空中也都是一些飞来飞去的雪球。阿鱼想，也只有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才有时间玩，他们这些高三党，只有看的份了。

      为了节省时间，高三老师的办公室大都分布在高三所在的1号教学楼这里。他们这些高三党不敢下楼去玩，只好一窝蜂地围在阳台上看，看底下的人打雪仗，堆雪人。

      阿鱼也不例外，但她是在五楼的天台上看的，因为这里没人，清静。

      从五楼往下看，只见校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因为今天这场雪来的早，许多树的树梢上还带有那么一两片枯叶，远远望去，像极了将要展翅高飞的枯叶蝶。

      阿鱼轻笑，觉得自己这个比喻用的很恰当。可不是吗？此刻的高三学生，不都是即将展翅高飞的枯叶蝶吗？明年开春，梧桐树上又会长出一批新叶。

      三年一轮回，周而复始间，他们渐渐地长大了，就要面临毕业了，阿鱼突然有点舍不得了。

        “怪不得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阿鱼被吓了一跳，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在看清来人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是北冥，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他在找自己，是有什么事吗？

        阿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北冥，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北冥咳了一声，随后走上前去，在阿鱼身旁站定。过了半响这才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你突然变得这么安静，有点不习惯了。

      安静？阿鱼皱了皱眉，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每次我和前桌说话，你都嫌我吵，让我闭嘴。

      说起这个阿鱼就来气，她本来是个话痨，但自从和北冥做了同桌之后，她就变得和北冥一样沉默寡言了，害的她朋友以为她学习学傻了，脑子不正常了。

      北冥听后不动声色地瞥了阿鱼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阿鱼当时正低着头，没有看到他的异常。

      “一会儿大课间，我们去楼下打雪仗”，少年的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阿鱼心中一阵惊艳，北冥的手真好看，这一定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手，没有之一。

      手指修长，白皙，不知道弹起钢琴来是不是更好看。

      北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来。

      阿鱼看到他笑，有些心虚地说道，好啊，一会儿去打雪仗。不过老师在问的时候，我就说是你硬拉着我去的。

      谁让北冥学习好，就算犯了错，老师也舍不得训斥，最多就是唠叨几句罢了。 

      阿鱼其实早都想去楼下玩了，不过看着班里没人去，她就只好放下她的小心思了。现在北冥也想去玩，有人给自己垫背，傻子才不答应呢！

      前两节课阿鱼听得心不在焉，因为她想着一会儿大课间要打雪仗，心中就一阵窃喜。

      不止是阿鱼，北冥也没怎么认真听课，而是在课本上画着涂鸦。

      没想到像北冥这样的人，竟然还喜欢二次元。想想也是，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不愿长大的自己。

      纯真，烂漫，是不可亵渎的存在。

      “喂，我们好歹也是同桌，你能不能在毕业前送我一幅你画的画呀”，阿鱼扯了扯北冥的衣袖，有些撒娇地央求道。

      阿鱼其实并没有多想要一幅画，她只是觉得，总该给高三留下一点什么。

      见北冥又不理会自己，阿鱼咬牙切齿道，小气！说完后就气呼呼地扭头看着黑板上老师写的板书，在课本上画了无数条直线。

      下课后前桌找她借笔记，在看到被阿鱼画的不像样的数学课本之后，戏谑地说道，阿鱼，你再怎么和自己过不去，也不能和数学过不去呀！

      阿鱼瞪了一眼前桌，反驳道，我什么时候和数学过不去了？

      余光瞥见一旁的北冥在偷笑，阿鱼有些心虚地从前桌手里抽回自己的课本，干笑了两声，说道，你用别人的笔记去！

      前桌被她说的一头雾水，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呀，最多是开了一句玩笑罢了，她怎么就生气了！

      看了一眼北冥，北冥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前桌转身去找别人借笔记时，北冥从课本里抽出了一张画纸，直接盖在了阿鱼脸上，并说道，送你的。

      “口是心非的家伙！”，虽然这么说，但阿鱼不得不承认，北冥画的画还真是好看。那双手，果真有灵气呀！

      阿鱼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很郁闷，北冥为什么画的是一条鲸鱼，不应该画的是一个动漫少女吗？难道就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鱼”字，就一定要画一条鲸鱼送给她吗？

      但这个理由，貌似也很有道理。

      阿鱼并没有多想，她随后把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夹在了摘抄本里，打算珍藏起来。要知道，想要得到一副北冥亲手画的画，是很难的。正好应了那句话，难于上青天！

     

木子君卿 05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五月了。阿鱼想着，时间过得真快！

      北冥一改从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开始认真地对待每次考试了。

      阿鱼撑着下巴打量着一旁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与北冥，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北冥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深邃，而又神秘，她看不透他，也从未看懂过他。

      许是阿鱼的目光太过直白了，正在写试卷的北冥突然抬头向她这里一眼，阿鱼来不及收回目光，只好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赶紧埋头佯装看自己的试卷，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语文试卷上的古诗文填写题又一次出了《逍遥游》一文中的古文，答案是“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阿鱼突然想起曾经那个被很多人早已遗忘了的话题，内心一阵怅然。

      时隔这么久，阿鱼终于肯承认，北冥本就是海洋，他的未来注定前途似锦。而自己不过是途径了他的世界的一条鱼罢了。她并不属于北海，命中注定，她是要奔赴南海的。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他们相遇，不过是巧合而已。

      想到这里，阿鱼自嘲地笑了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注定是要告别的。

      阿鱼变得越发地文静起来了，曾经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刺猬，终于长大了。

      照毕业照那天，阿鱼因为家里有事就没去，但最后她还是拿到了一张班级的毕业照。

      看着照片上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阿鱼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右上角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身上。

      记得他刚来班里时，就穿着白衬衫，没想到照毕业照也穿着白衬衫。

      比起那时，阿鱼更喜欢此刻的北冥。他的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了，相反，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如果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北冥的眼睛很好看”，那天前桌看了北冥很久，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不过阿鱼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想起那句话，阿鱼觉得，这是大实话。

      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干净而又澄澈，如果笑起来会更好看。阿鱼是这样想的。

      后来，阿鱼再也没有见过哪个男生的眼睛，像北冥的眼睛这么好看的了。

      05

      高考就这样结束了，同学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阿鱼费尽心思从同学那里得到了北冥的联系方式，却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她与北冥的微信聊天记录也一直停留在最开始——对方同意添加你为好友，你们现在可以聊天了。

      后来听同学说，北冥本可以考上复旦大学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志愿填的是郑大。被郑大录取后，上了四年本科，又继续攻读研究生，准备考研。

      阿鱼听到这些时却是沉默不语，想到一种可能，却很快被她给否决了。

      记得北冥在高考前曾问过自己，想要考哪所大学，她当时想也没有想地回答道，郑大，中文系。当她问北冥时，北冥却只是模凌两可地说道，还没想好。

      想想也是，像北冥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而屈就于郑州大学呢？他属于那种站在最高处俯瞰别人的人，他的脚步，从不会为了别人而停止的。

      但他为什么突然在第一志愿那里填的是郑州大学，阿鱼怎么也想不通。

      阿鱼很多次都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每每打开输入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后来索性就放弃了。

      她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那条路，她无权过问。

      就这样，六年了过去了。

      原来已经六年了啊！阿鱼合上日记本之后，轻轻地感慨道。

      六年，足以改变一个人。阿鱼变了，北冥也变了，大家都变了。

      那天北冥突然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一张照片。要知道，北冥很少发朋友圈的。没想到一发朋友圈就激起了层层浪花，并且在班级群里引起了热议，那天晚上班级群就那样被刷屏了。

        那张照片，是北冥和一个女生的合照。他说，那是他的女朋友。

      只是一句简单到了极致的话，却让阿鱼愣了很久。

      女朋友？阿鱼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女生，觉得莫名地熟悉，她的眉眼，似乎很像自己。但阿鱼并没有多想，只当这是一种错觉。

      说实话，那个女生并不怎么好看，最多算是清秀罢了。

      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却很是般配，很像一对金童玉女。

      这个女生看着平凡，但却很厉害，是个深藏不露的女学霸。

      阿鱼想，也是，像北冥这么优秀的人，身旁能与他并肩而行的，也只有这个女生了吧！

      即便是现在，阿鱼都觉得，在北冥面前，自己还是那般的卑微。

      因为他实在是太优秀了！

      阿鱼揉了揉眼睛，起身正打算去午休时，却看到了脚下有一张白纸。阿鱼想，应该是从日记本上掉下来的吧。

      阿鱼俯身捡了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的是一些数学公式。

      她日记本里什么时候夹了一张用过的草稿纸呀，正打算扔掉时，却发现字体有点熟悉。

      是北冥的字体。

      阿鱼想起来了，那天数学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讲试卷，北冥却在底下偷偷画画。阿鱼想看他在画什么，北冥却一直用手挡着，不让她看。

      后来下课时那张纸被阿鱼抢了过去，发现北冥画的是她的二次元漫画。

      好吧，看在他画的那么像的份上，阿鱼勉强把那组画珍藏了起来。但却一直没有再去看过了。

      如今再看时，阿鱼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人曾记录下了自己的年少，真好！

      她笑的时候的模样，她生气时候的模样，她做不出来数学题时皱眉时的模样……都被少年一笔一笔画了出来。

木子君卿

06

      阿鱼将那张草稿纸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正准备重新放进日记本里时，手却在下一刻突然顿住了。

      那张纸的右下角，写了这么一段话——如果你是鱼，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北海，默默守护着你。如果你注定要去南海，我可不可以陪你一起去流浪？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我是北冥，你是沈鱼。我们在一起，就是“北冥有鱼”。

      一滴泪，顺着阿鱼的脸庞缓缓滑了下来。

      原来，那个对自己一直冷嘲热讽的少年，也曾喜欢过自己。她一直以为，只有她默默地喜欢着这个少年，而少年并不喜欢自己。

      原来，他第一志愿选的郑州大学，真的是为了她。只可惜，她因为五分之差而没有被录取上。最后她去了一所南方的大学。

      原来，从头到尾，他们都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彼此。

      只是，少年的含蓄，她的羞涩，让那份年少时的喜欢，就这样生生被错过了。

      阿鱼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过了半响，默默地将那张纸放进日记本里，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如今北冥已经有女朋友了，他终于找到自己海洋里的那条鱼了。而自己，在六年后才知道了曾经所发生了一切。但已经迟了，一切早已回不到过去了。

      就这样吧，佯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终究不再是孩子了，他们也早已不再年少。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北冥找到了他要守护的鱼，而自己，不也抵达了南海吗？

      她的数学依旧还是那么的差，但哪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买东西时不会被骗就好了。

      她终于成了和夏七夕一样的青年作家，也出了几本自己的书，还会经常收到粉丝寄来的礼物。

      而这些，就曾是她年少时的梦想，是她想要抵达的南海。

      而今这些梦想终于实现了。

      此刻的她，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肆意张扬的鱼儿了，她已由“鲲”蜕变成了“鹏”。

      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别人来守护了，她自己就是她的守护者。

      她遨游于她的南海，不需要有人陪她一起流浪，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可以带着她的下一个梦想，四处流浪，随处可栖。

      年少时的喜欢，就被她这样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

      阿鱼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海。最初遇到的可能只是一片湖，它教会自己成长，然后静默地离开。

      而北冥，就是那片湖。

      07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我是北冥，你是沈鱼。我们在一起，就是“北冥有鱼”。

      但那条鱼，终将要抵达她的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