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鸟儿又叫了。唧唧啾啾，宛转清脆响亮，在寂静的黑暗中飘荡。我打开房间的门，抬头向天井上的天空望去，希望找到那只小鸟，却一无所得。我只知道，它就在那里。
早上五点，醒来，天还没亮。
家是在潮汕下山虎的基础上建起来的两层楼建筑。从正中分为两半。进门左半部分属于我们和大伯。最近每天晚上我都在一楼厝手的房间休息。厝手就是入门天井边上的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大约二十平米。以前读小学的时候，奶奶住在这里。我们白天待在铺子。晚上，我、哥哥和姐姐便回这里睡觉。房间东西两头各放置一张床，我和哥哥睡在西边的床上，姐姐和奶奶睡在东边的床上。由于第二天要上学，晚上到十点就得睡觉。
大伯家里有电视。那时每到晚上七点，电视上都有两集电视剧可以看。大多是珠江台的，有时是峡山电视台。七点到了。我、哥哥、姐姐、堂姐几个便挤在大妈的房间里坐在电视前等着好戏开播。房间太小，放不了那么多椅子。我们便坐在地上。坐久了腰酸，便靠在灶台边，甚至有时靠在门扇上站着看。
那时不像现在，没有手机电脑，娱乐方式并不多。看电视剧便成为我们日常的唯一消遣。连续剧是夹杂着广告分段播放的，播到一半便会插播一两段广告。为了确定内容什么时候来，我甚至算出了广告的条数。十条过后，好戏便会再度上演。这样下来，一集四五十分钟的剧播完便将近一个小时。到九点，电视剧看完就差不多要休息了。这个时候最好马上回房间休息。因为电视剧还在播，如果这个时候还看，肯定不能十点准时睡觉。第二天就没有精神好好上课了。
其实，能够完整地看完两集电视剧于我们已是万幸。那时只有一台电视机。我们几个喜欢看电视剧。可爷爷想看新闻。更要命的是，各台的新闻也多在七点多八点。七点了。爷爷还坐在电视机前，这也就意味着今晚电视看不成了。我们只好悻悻地回房间。
早上六点，天还没亮。奶奶就开始叫我们起床了。我总觉得奶奶一夜没睡，除了准时叫我们起床（虽然我们有闹钟），晚上还要帮我们关风扇。夏天我们会开着电风扇睡觉。醒来总能发现风扇被人关了。她是怕我们着凉。而实际情况是，我常常被热醒，满头大汗，然后一边埋怨着谁把风扇关了，一边开了风扇又回去睡觉。
西边的床正对一扇窗户。早晨醒来，窗前有时微亮，有时灰蒙蒙。不看小闹钟是不知道时间的。但只要听到鸟鸣，我就知道天快亮了。接着便可以听到阿婶挨家挨户卖豆角的叫卖声。豆干仔来卖。豆干仔来卖。声音带着软软的口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那时叫卖喇叭还不常见。她便用嘴喊。豆干卖完，想来嗓子也很干了吧。
下了床，穿好衣服，穿过小巷，回铺子吃早饭准备上学。附近人家的房子基本是下山虎，门前还留有一小块空地。以前这块空地是对外开放的。平日里人们的主要出行道路是位于房子左右与房子并列的两条东西走向的巷子。有时为了抄近路人们会绕开巷子，向门前这块区域借道。空地过去便是小巷，小巷那端又是另一户人家门前的空地，这便无形中形成了一条又一条通道。这些通道便是我们回铺子的捷径。
虽然起了床，但困意还是在的。奶奶又催着我们回铺子。无奈，我们只得带着倦意出了厝手的门。我们几个之中，哥哥最嗜睡。明明醒了，眼睛还是处于微闭的状态，就算走路也如此。走路经过沟坎怎么办。我们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我和姐姐一人牵着哥哥一只手。他呢，便眯着眼睛一边走一边小憩。等到临沟过坎，我们说一声“起”，他便放慢脚步，把走在前面的一只脚抬起。这时，如果步幅太小，我们会提醒他加大步幅。等到觉得足以跨过那道坎，便说好，他这才把脚慢慢放下，跨过眼前的障碍。那种架势，总让我联想起《还珠格格》老佛爷的出场。
小学毕业后，我和哥哥继续读书直到大学毕业。如今出来工作也有年头了。哥哥在深圳，我在家乡汕头。平日里见面的机会不多。最近妈妈在忙着给我们兄弟说媒找媳妇。姐姐初中毕业后便出来工作，帮着补贴家用。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最大的男孩也要上一年级了。爷爷奶奶在几年前已经离开人世。
我醒来的时候是带着伤感的。梦里的内容我还依稀记得。在某间大学门口，我碰到我前年高中毕业的学生。我想去叫住她，她却没有看到我，径直走进汹涌的人群中去。毕业五年，大学对我来说已经是个遥远的词汇。我早已不是那个心怀梦想和远方的孩子，我要为我的学生着想，我要为我的家人和未来着想，我再不能意气用事。她呢，还有我的那些学生呢。有一天，他们也会一一离我而去，去他们梦想的远方寻找属于他们的未来，任我如何挽留。
房间里只有我一人。我依然躺在二十年前的那张床上。另一张床已经搬走了。房子经过一番装修也呈现一派新面貌。我突然想起以前那个胆小的自己。有一天晚上，我们关了灯，哥哥姐姐突发奇想说起了鬼故事。我胆子小，听得受不了便急忙阻止他们别说下去。他们不听，反倒说得更欢了。我便发出一声声尖叫干扰他们，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听到。我才明白，我们都变了，回不去了。
窗外的鸟儿又在欢快地啼叫。又有一天永远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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