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向来“敬天法祖”,至于宗教,实在没有信仰,什么都信的——什么都信,其实就是什么都不信,这一点,深刻体现了中国人实用主义的哲学。所谓“临时抱佛脚”——其实,事急临头,什么脚,我们都抱的,管他是佛祖的脚,菩萨的脚,药王爷的脚,还是天后娘娘的脚——反正,见庙就拜,见佛就参,我对你虔诚恭敬,就算不保佑,总不太好意思来坏我的事吧?
老家门口有水塘,就叫“门口塘”,其实原名是“藕塘”,估计原有荷花,但从我记事起,它就是一口水塘,虽然有活水,但永远都那么脏。塘边有棵年年要死,年年不死的歪脖子树,树极老,树下有三五块垒起的石板,石板上有半截人像,只有脖子和光溜溜的头,那就是全村人最尊敬的“佛尘”。多少年来,凡有祭祀,必拜“佛尘”,谁家也不敢怠慢——就算最不孝顺的某家人,自己的母亲可以弃之如敝履,但对“佛尘”的恭敬也无可挑剔——或者是因为,祭祀只是骗自己,骗人,兼骗鬼,而奉养老母亲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于“佛尘”,母亲一直敬重,她担心的是我。因为我从小和人不同,我不怕鬼,不迷信——我从不在祭祀时下跪;我八岁时,敢晚上单身从坟场走过。就这样,我每天从“佛尘”身边走来走去,看着它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沉默不语,香烛不断,就是想不通,一个呆坐在那里的半截石像如何可以给村里人带来祸福。母亲曾郑重其事告诉我,哪个哥哥曾经不信,将它搬起来扔在另外一个地方,还在它头上撒了一泡尿,结果就怎么样怎么样。母亲的话,或者我相信了,或者我不相信,反正在她跟前,我是很乖的,我没去逗过“佛尘”,就让它做它的自在菩萨好了。
但和广东人比起来,我觉得家里这种迷信太小气——广东人的迷信全国有名,走到哪里,只要看毕毕剥剥在那里放鞭炮的,特别是最后还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爆雷,或者在大门外的地上点着香烛,或者客厅角落设有土地主神牌位,或者初一、十五定期上香祈福的,十之八九总是广东人。但有一点你不能不佩服,广东人的迷信,虔诚、大气、认真、有魄力,尤其是海边人——如果他讲闽南话,那就更是“迷信”一族中的极品,他们吃鱼是不准翻边的,因为怕翻船。
北方的春联,永远都带有莺莺燕燕的文采,桃红柳绿,莺啼燕舞,广东的不同,它简单明了。不做生意的人家是:“和顺满门全家福,平安两字值千金”,横批:“新春大吉”;做生意的人家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横批“财源广进”;另有一等人家是:“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横批“恭喜发财”——我每年帮老丈人贴的就是第三种,估计是没落资本家家庭爱用这种。这种对联,既体现岭南文化的底蕴,也体现广东人实用主义的精神。那就是,它就是要迷信,也要迷得认真,迷得实在,迷得大气,迷得有魄力。
有个真实的故事,说很久以前,广州某店家筑起玄坛和立起李逵的大像来,眼睛里还嵌上电灯,为啥呢?为镇压对面店家刚竖起的老虎招牌:你不是老虎招牌吗?我专杀老虎,还不是喝醉酒就打一只老虎的武松,而是凭一把朴刀杀一窝老虎的李逵,看你咋的?说起来,设玄坛,立李逵大像,所费必定不菲。可广东人为了对付假老虎,他就肯出这许多力,费这许多心,花这许多钱。
其实,中国人都迷信的。譬如罢,对面有了老虎招牌,一般的店家,总要不舒服的。不过,如在江浙,恐怕就不肯这样花大价钱来赌气,他们只会买一条红纸,写上“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悄悄的贴起来。迷信还是迷信,但迷得多少小家子相,毫无生气。如果是湖北人,恐怕是大声嚷嚷:“你个婊子养的,你是么意思嘛?”,直接赤膊上阵“打老虎”了。迷信还是迷信,但迷得多少有点粗野,少点斯文气象。
所以,广东人的迷信,虽不足为法,但那认真的态度,那花钱的气概,是值得佩服的。但为什么妻子是广东人,却没有一点广东人的豪气和慷慨,整天算计我的零花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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