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侵城
庞大的白光在涌动,怒吼
缓慢的肥牛,面容憔悴的男人
在浪尖上隐现
台阶石漂动起来
平生不遇的水灾呵
棺中体的胃中灌满雨水
水声在所有的器皿上鸣响
仿佛充分,细腻的黑暗
你的心跳一阵阵变得紧急
大水袭击着城墙,灯柱,屋脊
气筏风筝似地颠簸,旋转
一些人变成了水鬼
一些人流离失所
如同一些事物变得清洁
一些事物在霉烂
你沉浮于没顶的灾难
仿佛一棵激动的水草
你的诗句在急漩中饱满
灵活,在腐尸上寄生白蟮
急流不可阻挡地到来 ....
暴雨,大水。无限的水,俯冲的力量,令人窒息的巨大重量。
我和几位来不及躲避的行人在急水中前行。手中的探索棒,裤子、鞋子……物体不再听我们的话,包括我们的身躯,似乎都可能随时会被水流带走。
原本熟悉的老巷石阶忽然陌生了。没有什么能如同大水一般迅速,彻底地穿透生活的缝隙、洞穴和无形的鸿沟。路面和石阶消失——脆弱的墙体必须被征服,建筑工地上的工具必须被冲走,各种隐伏在角落和阴沟里能被吸收和不能被密林吸收的污秽渣滓,也必须被带走。
不是所有的风景看上去都那么赏心悦目。
易拉罐、塑料袋、饭菜油污、烂绳索、人畜的粪便、鼠类的腐尸在急流中汹涌而来。山林一样沾满世俗的污秽。甜美的风景和街巷,常常误导了我们。在绝对力量的洪流中,它们再也无法被遮蔽,再也不想呆在阴沟里被遗忘了,如同生活中各种隐匿的符号,突然暴露在我们视觉中,携带着病菌和暴力,肆意于街巷山道,随大水迅速前行或是回流,时而隆起,时而跌入,前往世界任何角落。
公园里有一组历史人物的雕塑,刻着碑文的基座底下已是一片汪洋。何时兴建的不知,它们最初被建造时这小镇的意义一定很庄严。失去文字阐释而来的塑像,它们此刻所能述说的似乎只是自身的被错位,即便是来自古朝代的硬汉雕塑。只有那些有粗壮根须的大树和巨石,无需文字,无需辨认,镇定目视身边的一切向自己挤压过来。
进城的游人被迫终止旅程,滞留在高处的楼房或街边屋檐下。当我抵达道旁的车站收费站时,发现那儿也成了一处藏身之所,挤满了一个个拿着手机或相机的“客”人。大家浑身湿漉漉,头发、衣裤因雨水纠结在一起,无比狼狈。尤其是化浓妆的女士,妆容因被雨水破坏了显得更为惊悚,不过谁都不觉得谁更可笑些。在某些时候,或许美学观点和人造器具是派不上用场的,有一种东西比我们强大,甚至是恐惧。我们只是一些粗心大意的路人,仿佛世间飘萍浮游在同一个狭小的避难所——而不是欣赏风景的观察站。暴雨洪流中,我们经历着同样的生活,同样的脆弱。
当所有的甜美或俏皮的表情被冲溃、剥落之后,事物会拥有更悲怆莫名的意味。山与树、建筑与人,这里与那里,都是。
“周围的树多根深,房屋地基牢固,短时间的暴雨对我们是有益的。”守门的师傅挪了挪椅子,给“客”人腾出一点空间,便转移视线,戴上老花镜继续看报纸。然而师傅未曾对“客”人说往年暴雨持续多久之后小镇遭遇什么,他不会说出更多。守门老人也许懂得,尽管有不测,平庸的日常生活还会继续。犹如师傅手中那份世相陈杂的斑斓报纸,或是我们手中的掌上微信:自然灾难、政治现象、街巷抢劫、网恋自杀、高考分析、商场物品打折、汽车美容,明星整容、不孕不育妇科和男科医院……的确分不清楚究竟什么事更有份量,是灾难,大事件,是奇闻异事,或是微小平凡琐事?
大水来势汹汹数小时之后,渐渐停歇。大自然疯狂的激情,终是在某个极限之内让位给昼夜的和谐交替。午后,街道从汪洋中渐渐露面,大水顺着高势,往低处,滚滚而逝。至于大水流至下水管道,远方,更远方,情形会如何?我们一时间不会看那么远,想那么远。
人们再次踏上石阶路面的脚步和心情,是如此愉悦轻快。虽然有几处半建筑垮塌,某些路段积满淤泥、枯树枝和垃圾,风景不甚入镜。一长条被削下来的苹果皮,倒挂在一截树枝上,粘着泥浆,蜿蜒如蛇。我看了看,走过之后,想起后花园里被逐的那条。前方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姑娘突然伸出双臂,冲着天空高呼:“太美了!”谁能责怪这位女学生不知轻重呢?在经历了自然或内心的惶恐之后,我们需要看见安抚人心的风景。于是路人,包括当地铺主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镜头拍摄蔚蓝的天幕、高大的楼群和路旁大树上的水珠。
我也是,对世上力量的变化我一样无知。回到自己的住处后,我迫切想做的是,得在某个地方打开一扇窗,让空气流通。城市低位空气的厚度,和它们的同情不会被轻易冲走,还在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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