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成为作家。
我要成为画家。
我要成为摄影家…
刚入学的年轻人站在由新鲜感带来的风起云涌的当口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与对自身的幻想,特别是略自负略孤独的年轻人,方生亦不例外。
在一件件沉闷的事务性的入学流程完成后,他在校园内自由散步,感受着自由,与惶恐。静心下来仔细想想的话,他仿佛看到他想成为数学家这一梦想似乎遥不可及,但又无所谓,他的野心总是在起伏,另一方面他又早已做好自己一生的努力成为一流数学家某篇论文里的一个脚注的准备。
20岁的他时常感到无聊,像寺山修司那张低着头的黑白照片配文是到底有没有有意思的事情啊,有的吧,总会有的,大多数人满足于从社交生活找到生活的意义,但小部分不是,他就是其中不幸的一员,至少目前是,所以数学对他而言,是个可以随时携带的避难所,有时候也是个可以让他产生虚荣的工具。
但数学的世界是个极其凶猛的世界,他想着,这是他近来在闲暇时阅读数学史所感受到的。极其凶猛。
数学的世界虽然凶猛,但它本身又自带建筑般的恢弘美感,严肃冷峻。
图书馆的静谧仿佛异度空间,难怪那位盲眼的阿根廷诗人吟诵的那句话会流传那么广。晚上十一点,方生收拾起桌上四散的稿纸,他不是井井有条的人,特别是做起数学来,这或许与他的思维有关。总是跃跃欲动,总是自己尝试从公理推演至结论。
走出图书馆,母亲发微信问他最近怎么样,他三言二语把情况如实告知。
你这样也蛮好,读得上去可以找个大学做教授,读不下去可以回来当老师。
哦。
他按下锁屏键,把手机塞入口袋,往下走时,看到图书馆门口下面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侧过脸抽烟时,方生认出了是同班的张羽轩。
方生发现张羽轩的侧面线条锐利得可以划破夜色。这个侧脸让他想到了八十年代中国的好莱坞演员尊龙,他们两个身形也相似,方生凭着第一次见面时的记忆估计了一下,张羽轩大概172的个子,体重可能就100斤。当时方生有点好奇,他长得那么好看应该是属于众星拱月热衷社交游玩的类型,怎么会来数学系。或者说,方生是有点嫉妒地想,上天真的会把聪明与美丽(张羽轩的脸似乎只能用这个词形容)同时给予同一个人吗。
最终,方生还是决定佯装看不见,悄悄地从另一侧离开。
喂,方生!羽轩大方的伸手招呼。
要从佯装看不见变成佯装茫然了。
啊,哦,是张羽轩啊。方生走近看见他地上的烟盒是学校超市15一包的万宝路。
羽轩冲他一笑。忽的一句话飘过方生的脑海,美是不分性别的。
方生第二次单独见到羽轩是在图书馆,当时羽轩正在看一本叫《在路上》的小说,桌上放一杯奶茶,是学校门口的七块钱一杯加糖加奶的研磨咖啡,剃了个寸头,左耳有一枚在窗口阳光下闪烁的银质耳钉。方生一边困顿于难解的习题与家人的矛盾(两者似乎都找不到解决的思路)一边凝视着羽轩的耳钉(因为在思考所以可以佯装心在彼此,而逃避害羞)。
当然会被发现。这次羽轩拿着书本和饮料径直走到方生的桌上。
你总是一个人来图书馆吗,羽轩问。
嗯,你也是?
对,我三个室友,一个像你一样孤僻,一个渣出新意给自己定了目标大学至少要谈10个不同地方的女友,另一个沉迷纸片人。
那我好点,我这宿舍这学期就2个人,我只有一个室友。他人还不错。
那你呢,人是好是坏?羽轩笑着问,眯起狭长的眼睛只留下漆黑的睫毛,似乎在用笑脸降低这问题的进攻性。
我还行吧,不好不坏。方生低头看到羽轩的小说翻了大约三分之一。那你呢,能考到这所学校基本脑子都不坏,为什么你在数学系却在看这种小说呢,为什么你热衷打扮却不出去社交在周六的大好下午宅在图书馆看书呢,是因为觉得这样很酷吗?方生想着却没说。
这个下午,方生在做题,羽轩在看小说。方生做题用铅笔总是在纸上刷刷,计算很多。羽轩则也是一目十行走马观花似地阅读小说。
而某种悸动在方生心里荡漾开来,像斐波那契数列图一般。
一天晚上选修的《数学电影鉴赏》结束后,方生和他的室友朱哥(他如此称呼)一起在学校周边用帐篷支起来的摊位里吃面。
面端上来了,朱哥把黑框眼镜摘下、折起、放在一边。方生却不以为意,这种天雾气其实并不会爬上镜片。方生觉得他刚才折放眼镜这一幕,极像电影里行将入土的老派绅士。哦对,朱哥还是大城市的本土人士。但他为什么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呢,苦闷似乎不是作为表情而是作为面具紧紧包裹住了他的脸,在那你看不到任何隐喻或者其他轻盈东西,就像黄土高坡,除了土就是土。
他的声音也是如此缺乏质感,平时说话的语调一直是这样干哑沉闷而缓慢,仿佛词句即将枯竭在喉咙里。
听说你最近和我们班那个张羽轩走得很近?苦闷说。
是啊。怎么说。方生拨弄着海鲜面上的扇贝说,余光却瞥到了张羽轩和一个肤白唇红的女生在另一个摊位有说有笑。
班上的人说他是gay。苦闷干笑着说。
他不是。方生面无表情。
自从那以后,张羽轩和方生联系确实越来越少。方生也偶尔在图书馆看到羽轩,和那个女生。羽轩和女生会笑着一起向方生打招呼,两张好看的面孔,笑颜如花,分外友好,却明显把大门紧闭。方生点点头,也笑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力量感是人生故事里的一道弧光。故事里,他从此上升抑或下沉,必然伴随某种力量的出现。它予以 毁灭,予以重塑。
大一第一学期结束。一切新鲜感还未退散,新生还在迷茫探求追寻。方生终于确定下来。离校回家的时候,他看了一眼P大的数学系大楼,方方正正纯白色。
高铁上,他看着窗外,耳机里放着陈奕迅的十面埋伏,但你知一个人,谁没有隐秘。
我会成为数学家的。
他闭眼仰头,以一种绝望般地决绝轻声念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