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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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流水,迟亦菲从一个新媳妇变成少妇,从一个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变成善与人交往的女人。
这样一个抢眼的风韵女人,免不了招惹那些心猿意马的男人。办公室主任对她殷勤的照顾,被她委婉拒绝;车队队长的慷慨帮忙,被她拒之千里;银行行长的小恩小惠,没有搅动迟亦菲半点芳心。
这基于,我们的忠诚和相互的信任。
一天晚上,迟亦菲烧了一桌可口的饭菜。香喷喷米饭、红烧鱼、酱牛肉、肉丝炒蒜苗和瓜片汤。
吃饭的时候,迟亦菲突然说一句:“其实,你比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优秀。”
我有点莫名其妙又有一点得意,就顺着她的话回了一句:“你也比所有的女人都优秀。”
当时,我忽视了她说的“我认识的”几个字。“我认识的”是在生活的比较中获得的总结,她一直在作这种比较。假如,一旦遇到比我更为优秀的男人,那又将是什么结局呢?
五四青年节的那天,团市委在青年宫举办一场青年团舞会。原来,团市委副书记孙天庆就要去国土局接任局长的职位了。
这次舞会是庆祝五四青年节,也是为了欢送副书记而举办。为了使舞会在年龄上有些层次,像我这样已经退团的老团员也被邀请。迟亦菲是共青团员,她的舞票是团市委发的,所以她是与市里的团员一起入场的。我是和工会的大龄青年一同入场。
舞会上,团市委书记简短地讲了几句话,并公布了团市委副书记去国土局接任局长的消息,以示欢送。
舞会开始,迟亦菲身着藕荷色连衣裙,很有朝气。我远远地看她,她和那些小青年在一起,仍然漂亮。众多年轻人聚在一起,真是一场全方位的竞赛,每一个人都愿意抛头露面,希望赢得众人的目光。我是一个大龄青年,在这样的场合总觉得有点不合时宜,所以,我始终躲在角落里。
迟亦菲没有看见我,她认为我不会来,可是我来了,同样玩得很开心,因为我遇见了少年时曾经暗暗喜欢过的老同学严淑贤。她对我说,她在计生委做会计,工作清闲,工资也不高。我请她跳了两支曲子。
跳舞的时候,我俩旋转舞步,她的手臂不时地触碰我的手臂,每碰一下就好像在相碰的那个部位燃起一团火。跳舞能快速将男女之间的距离拉近,省略了生活中好多好多可有可无的客套话和相互试探的漫长过程。
跳舞真是奇妙,犹如酒,叫人和人走得更近,感知心灵。但是酒是假的,舞是真的。难怪有人说,舞蹈是艺术之峰。酒是文化,是文化之文化。此二者,了不起。是谁发明的呢?为后辈创造了那么多好听好玩的故事。
迟亦菲的身影,在我眼前晃过两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她。
我停下来,坐在一处光线暗淡的角落里。这时,我突然发现了迟亦菲,她和那个即将接任局长的副书记坐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小桌旁。我还看见,她和未来的局长在暗中捏了捏手。
我以为是我看花了眼,可是我又看见,局长好像对她说了什么,迟亦菲很随意地推了局长一把。这样的动作她曾对我做过,而现在却让我看不过眼,有点狎昵,也很放肆。她和局长熟悉到了什么程度,才能有这样的举动呢?
打击乐的响声,好似一声疾雷,我被震得清醒了。我心里像钻进个小兔子,蹦蹦跳跳,脸颊也热乎乎的。
他们两人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叫我觉得自己没处躲,没处藏似的,仿佛是我在做坏事,见不得人。
迟亦菲并不晓得,我也在舞会的现场,所以她的动作是那么放肆。我的兴致被他们轻佻的动作扫荡得干干净净,顿时觉得舞会无聊,太没意思了!不等舞会散场,我就回家了。
为这事儿,我的心里乱极了,什么也做不下去。我在屋子里乱走一通,然后傻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直想着舞会上的事儿,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儿。
我站起来去柜子里拿起一本书,重新坐下,命令自己看书,看书!不去想刚才的事情。我使劲地劝自己,刚才是我看走了眼,其实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我若无其事地把书翻开,看了两页却不知道书里的内容是什么,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在眼前走过,就像在水中游荡的蝌蚪,成群结队地在眼前划过,而我连一个也捉不住。眼睛在看书,脑袋里却想着舞会上的事情。
我尽力把每一个字都念出声,可还是控制不住思想的游移。
我恐惧了,害怕了,我真正地感到团市副委书记比我强得多,比我优秀得多。我的家到了危急的时刻,真正的对手出现了。
不等迟亦菲回来,我就上床睡觉了,可是又怎么能睡得着呢?窗外闪过一道汽车的灯光,我开始数数,在心里数了37个数,门外的钥匙声是和第38个数同时出现的。
房门打开,迟亦菲轻手轻脚走进屋里,她没有去开灯,而是蹑手蹑脚直接走进卫生间。她在洗漱,声音轻得我只有竖起耳朵才能听到。我掀开被角,偷眼望着卫生间里斜射进卧室的一缕幽黄色的灯光。
我僵硬地躺在床上,心跳加快,思考着是把事情挑明,还是保持沉默?我反复琢磨,是说,还是不说?迟亦菲宽衣上床,钻进我的被窝,她的嘴里散发着谈谈的酒气。
我在装睡,保持着仰面平躺的姿势。迟亦菲侧过身搂住我,把左手放在我的胸前,又用嘴来吻我。我没有反映。
她轻声地唤:“猪,醒醒!鹏猪,快醒醒!”
如果在平日里,我肯定要跳起来痒她的腋窝,叫她笑个不停。我避开她的嘴。今夜,在我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质问她的时候,只有像猪一样地睡,以沉默的方式,谴责她的罪过。
次日下班回到家,我像平日一样和迟亦菲一同下厨房做晚饭。我在洗米,她在切菜。她像没事儿人一样,嘴里哼着歌。
我却受尽了折磨,气着、恨着、悲伤着、心中的怒火燃烧着,想打她,想质问她。然而我什么也没做,把嘴闭得像闸门一样地严。我们都不说话了。我想,她一定在回味昨天的舞会。这么一想,我就更加生气了。
我实在耐不住了,突然问她:“昨天的舞,跳得怎么样?”
她平静地说:“挺好,去了好多人。”沉吟良久,她问我,“你怎么没去?”
“我去了,回来的早一点。”说完,我乜斜着眼瞥她,观察她的反映。
迟亦菲没有任何反映,仍在切菜,镇定自若的样子,完全像一个老手。
见她无所谓,我便用挑衅的语气紧逼一句:“怎么,我去跳舞影响你了吗?”
她沉着地说:“影响我什么,你去就去呗。”
“去就去呗?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应该去吗?”
“你应该去,只是不应该……”稍停片刻,她紧跟一句,“你不应该的事儿多着呢,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好像是我做错了事。
此一刻,我愚蠢的脑袋瓜儿在急速地旋转,思考下一步该怎样进攻,以把被动变成主动。
她用切菜刀把最后几片菜叶垛得噼啪山响。我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高声嚷道:“你不要太得意了,自己在外边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
“也请你不要再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了,光明正大一点好不好?即便是跳舞,又有什么理由不跟我打个招呼?偏要偷偷摸摸地去,偷偷摸摸地回来!”
我直入主题:“迟亦菲,你别太得意了!你和那个国土局的局长是什么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你跟我实话实说!”
像一枚重磅炸弹精确地落在迟亦菲的面前,一句话就把她给震住了。迟亦菲惊得像一个兔子听到了一声响动,立在原地,不眨眼地瞪着我。
到底是迟亦菲,她很机敏。待了一会儿,她冷笑一声,反击道:“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狭隘!”
“你别狡辩了,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迟亦菲不再说话,我又说了几句。当沉默的时候,我发现,我刚才说的几句话是那样的软弱无力,苍白的就像一杯无色无味的白开水。
难道是我理亏?我想去找那个局长把事情讲明白。讲明白什么呢?自己的老婆没看住,你跟人家讲明白什么?思来想去,我只能把这事暂时窝在心里。
我和迟亦菲一个星期都没有说话,但是我们还是同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回到家里,做饭吃饭,上床睡觉。
一周来,她每次回家的时间都非常准时。晚饭的时候,照样是我洗菜、洗米、打下手,她烧菜做饭在第一线,只是不再说话。我在门槛处摘韭菜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说话,也不瞅我,只是站在旁边等待着。我意识到她要过去,也不说话,收拾起摘了一半的韭菜,倒退一步,后背紧贴在墙壁上,让她过去。她低着头,瞅着地面,连余光都避免和我相碰。
吃饭、洗漱、睡觉都是按照原先的程序进行。我们把嘴闭得严严的,眼睛除了瞅着地面,就是侧向另一个方向。她拿出一条新被子和我分开睡,因条件所限,我俩仍还睡在一张床上。
上了床,她就把一个后背给了我。她柔弱的,如弯弓一样的后背仿佛就是一道冷酷无情的城墙,阻隔了我们往日的柔情。我感到这样的日子实在难熬,我盼望她能认错悔改,更希望我们能够重新回到从前那种平凡的,有说有笑的日子当中。
第九天的半夜里,忽听半空中似有女人微弱的抽泣声,呜呜的,像起了一阵风,在屋子里回荡。吓了我一跳,不知道是哪方的妖魔鬼怪在呜咽。回手一摸,迟亦菲的被子是空的,她去哪里了?
我翻身下地,像一个莽撞的毛小子,顺着哭声一头闯入铺满月色的阳台。淡淡的月光下,迟亦菲面对窗外在抽泣,羸弱的双肩一耸一耸的,看了实在是叫人心疼。
“亦菲,你怎么了?”
不由分说,我抱住她的双肩,把她的身体转过来。她的脸背着月光,面目朦胧,散乱的秀发流淌着如银的光辉。迟亦菲扑在我怀里,泪随声下,呜呜地哭得不成样子。
女人的眼泪最能打动男人的心,我的心碎了,热乎乎的眼泪流在脸颊上却是凉凉的。这几天,她受委屈了。我的泪,滴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发丛中。
“原谅我,我怪罪你了!”
“不,我不能离开你。”
“算了吧,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像从前一样。”
“嗯。”
像从前一样,我和迟亦菲和好如初了。通过这次事件,我们的关系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仿佛更加疼爱对方,彼此更加客气了,我们不再开玩笑,在彬彬有礼的交流中,心灵产生了距离。
请看下集 —— 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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