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游泳的鱼
“吱棱——”
橡胶滚轮倾轧在破旧的木地板上，晨光熹微，从狭长的窗玻璃折射进来，照见幽暗回廊里飘舞着的稀薄浮尘，在没有任何活物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的寥落。
皮鞋的踩踏规律性地响起又缄默，和着滚轮不满的反抗声吱棱棱地从回廊那头不疾不徐地迫近。
就像老挂钟整点时的报告声一样规律。
突然，像是发条用尽一样，这唯一的声响也戛然而止。女仆握着餐车把手，双眼直视前方，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拦在餐车面前，刚刚就是他的出现，打破了女仆和她的餐车的规律前进。
他盯着女仆毫无生气的眼睛，像是要透过她向另一个人传递信息:“我家小姐说了，她现在不想吃东西。希望组委会不要打扰她。”
大概过了一秒钟，女仆的耳后闪过蓝光，左右两道闪光相接，从面庞上立即激活起一层蓝色的显示屏，一个西装革履面色严肃的老头即刻出现在显示屏上。
“苍先生，我们希望你明白，萧小姐要解决的是整个人类族群危在旦夕的生存问题，无论用什么办法，她必须完成萧教授留下的遗业！”
男子冷冷盯着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只会一味施压的老头，东方人血性的性子让他忍不住想揪住老头的领子大骂一通，但长时间培养而成的修养又压制住了这股冲动的劲头，只保持了沉默。
威严又蛮不讲理的发言结束了，屏幕闪了两秒，白发老头即刻消失，只剩下女仆毫无生气的冰冷脸庞。
苍雪站了一会，保持着那股英国绅士的风度，在女仆手臂上按下按钮，输入指令，确定执行，接着端起餐车里的餐盘，像是合格的管家那般，往自己主人赶去。
待他走后，女仆才迈步，右跨，往前三步，转身，手搭在餐车手把上，像来时那般推着餐车往回走去。
吱棱棱的滚轮声又响起来，带着有规律的脚步声，丝毫不乱地回荡，直至渐渐消失。
苍雪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走过两排摆放着实验器材和电脑以及各种书本手稿资料的实验台，不管那些带着电流滋滋作响的仪器，径直走到阳台。
“小姐，是时候吃饭了。”他神情温和，声音平缓，细心地放下餐盘，再把小圆桌上的书稿和资料摆做一摞收起来，垂手等待小姐发话。
萧烬妍靠在丝绒椅凳上的镶钻靠背上，纤纤素手撑着下巴，望着阳台外的城堡，和城堡外破败荒芜的城市，若有所思的模样。
“苍雪，你在这里有多久了？”她扣了扣红色丝绒的靠手，一条腿翘起来架在另一条腿上，姿态柔美。
“回小姐的话，苍雪在这儿的时间和您一样长。”
“一样长？”少女反问了一句，支起来的腿也放下去，“我可不觉得我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你是一样。”
“小姐是因为遭受了意外，才会丧失了记忆的。”苍雪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又添了些柔情，“苍雪相信小姐一定能想起来的，只是恢复时间可能还需要一会。”
“这哪是一会的事！组委会那群老头，总天天来查，谁受得了啊！”萧烬妍冷哼了一声，索性整个人窝在高背椅里，抱住了腿发起脾气来。
苍雪无声地笑了，把手上资料放到一边，往前走到小圆桌前，把餐盘里的碗碟都拿出来，又把刀叉放好:“小姐还是先吃饭吧，冷了可就不好了。”
萧烬妍明白他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却仍咽不下这口气:“苍雪，那老头这么说话，是不是很气人？”
“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苍雪的眼睛暗了下去，在走廊里和组委会对峙的怒气好像又回来，连带着浓重的阴影，隐藏的那一部分又快要浮现。
不……不是现在。
少年倏地回过神，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热量从心脏处燃烧，迅速地侵溢出来，唯有强行遏制住其持续的上升，才能逼退在阀值之下。
大概也就过了几秒，萧烬妍发了一通牢骚的工夫，苍雪又恢复了原来谦逊有礼的样子，垂手立于桌后。
“苍雪，你说是不是这样？”萧烬妍回过头，要找的人刚好在视线所及范围之内，狡黠的笑容噙在嘴角，看得少年也安定下来。
“小姐说的当然有一定道理。”苍雪微微点点头，瞬间截取到记忆中小姐刚刚说话的内容，“但是小姐想出去，还得苍雪随同。”
“什么嘛——人家还以为你不说话是答应了呢。”萧烬妍瘪了瘪嘴，又坐正了身子，窝在椅子内抱住了腿，“每次跟你出去我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看到小玩意你还不许我买，买了还不许带回来，真无聊。”
那是怕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呀。
苍雪无奈地摇了摇头，话却没说出来，反正说出来她又有说的，不如早点住嘴。
见自家小姐不说话了气鼓鼓地窝在凳子里，苍雪只得把碗碟里的饭菜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赏心悦目的模样:“小姐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出去玩的事。”
萧烬妍看着碗碟里一块块合成材料做成的压缩食品，不自觉地又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东西我总觉得恶心，谁能吃下这样的饭呀。”
那是因为你知道真正的“饭菜”是什么味道的呀。
脑海中存储的食谱应声而现，就在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跟随着他的师父试过每一种菜以及它们的不同做法，日本的樱花寿司，韩国的石锅料理和炒年糕，中国的饺子和水煮鱼，烤鳕鱼和炸薯条……虽然师父总是一副平淡又失望的模样，他却觉得那是他尝过最美味的食品。
苍雪失了一瞬间的魂，又被自家小姐一句话喊了回来:“苍雪！我说叫你吃啦！我吃不下。”
“苍雪已经吃过了，小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苍雪笑着解释，却只得到一个怀疑的眼神:“你有吃吗？我都没看到，难道你是偷偷吃的？”说着又扭过了脖子，“我不吃了，好难吃！”
见此状，苍雪只得亲手端起碟子送到自家小姐面前:“小姐，你好好吃完这顿饭，苍雪就带你出去玩。”
萧烬妍眼睛里一下闪起光芒，头倏地一下抬起来:“真的？你不许又哄我！”
“不哄着玩，等吃完饭，苍雪就带小姐出去玩。”苍雪眼带笑意，把碟里已经切成小蛋糕模样的毫无味道的合成材料喂到她嘴边，少女马上乖乖张嘴，抱着自己腿把难以下咽的食物一口口都吃掉。
苍雪看着少女的乖巧模样，突然就又想起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虽然想起来就在昨天，但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久到小姐都出落得楚楚动人了呢……
“吃完啦！”萧烬妍闪动着那双灵动且不受污染的眼眸，继续抱着腿窝在凳子里满怀期待的看着他。苍雪把碟和叉都放好，满怀宠溺摸了摸少女的头:“小姐，答应苍雪一件事好吗？”
“好啊，是什么事呢？”萧烬妍未加思考便一口答应，丝毫不考虑过自己的答应会有什么后果。
苍雪眼睛带笑，蹲下来，单膝跪地，握住了她的手，少女的手臂温热而细腻，和女仆冰冷机械的防火防电防冷兵器的手臂截然不同:“小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告诉苍雪，让苍雪知道，可以吗？”
萧烬妍看着他半跪在自己面前，突然不知所措起来。苍雪的眼神认真而沉稳，和他的手一样带着让人心安的温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干干净净的衣着，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一如他一直以来从未出错的谦逊的态度。
“我答应你，苍雪，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告诉你。”
实验室里的仪器还在刺啦作响，仪器里的液体还在缓慢反应，花园内造型怪异的植物还在竭力生长，城墙里的人类还在挣扎着苟延残喘，城墙外荒野里的隐藏者还在潜藏着蓄势待发……
可是在这个时刻，一切都跟他们无关。
他们眼内只有彼此，心也只为了对方而跳动，外界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只停留在此刻，哪怕城堡外已是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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