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圣诞节,买了今晚《摆渡人》的最后一场电影票。
我们已经习惯了一边吐槽一边看,不看如何能开心地吐槽呢?身边朋友、网络上大家都在声讨梁朝伟、金城武两大帅哥好久不出山,一出山就拍了一部超级大烂片。但是票房还是轻轻松松过了3亿,排片量和观影量也是同期影片最高。
进电影院的时候已经迟了几分钟。我的位置在左边最后一排,那是我喜欢的位置,邻座只有一个,最讨厌叽叽歪歪的情侣或是不停吐瓜子皮的孩子了。再说挨着走道,进出也方便。
放映厅里已经黑下来了,不过我还是很快就找到座位。邻座已经有人了,我瞄一眼觉得不对劲,但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劲,就再瞄一眼。
嘿,这哥们,头上戴一帽子,衣领竖得遮住了下巴,最厉害的是居然还戴一墨镜,这样也能看电影?真够装X的。
梁朝伟扮演的酒吧老板陈末和金城武扮演的合伙人管春出来了。前面响起一阵不小的嘘声。我也跟着长长叹了一口气。怎么说呢?好久不见的伟仔真的老了,不管他怎么使劲都看得出是年过50的人,而金城武发际线上移、面部和身材都发福明显,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如花的少年。两个加起来将近100岁的男人,开酒吧、飙车,疯狂恋爱、喝酒,真的不像了,让我没法投入,这些疯疯颠颠的事,果然是青葱少年才适合做的啊。
“看得我起鸡皮疙瘩呢,你帮我摸摸。”前面一个女声嗲嗲地说。
“所以我说不要来看,你偏要来。” 不耐烦地男声。
“真的这么不好吗?”一句生硬的普通话。
我吓一跳。转头看,原来是身边那个男人,总算把墨镜取下来了,脸略略向我,像是在问我,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的不大好,剧情毫无逻辑、表演浮夸,全程莫名奇妙看得人真犯尴尬。”我本着礼貌还是回答一句。
“啊,这样。”男人不再吭声了。
我也懒得再理他,虽然是烂片,但也花了钱,看仔细了上班才好和同事们群嘲嘛。
电影上,梁朝伟、金城武、大鹏、马苏几个人打起群架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反正导演让他们打。唉,这几个人都是年纪不小了,真不适合这样一言不和就动手啊。
周围有人哄笑,有人把爆米花吃得咯吱响,可乐在喉咙里咕咚一声咽下去,有人百无聊赖地伸起了懒腰。邻座的男人站起来了,他说“借过”,我赶紧把腿歪向一边,让他出去。
这下可以坐得放松些了。我手撑着扶手想活动活动,却摸到扶手上的一件东西,拿起来对着光看,啊,是个钱包。
“先生,你东西掉了。”我赶紧冲那男人往外走的背影喊,可是他已经一转弯,不见了。
我只得起身追出去,一边走一边打开钱包。嗯,有驾驶证,名字是——梁朝伟。
和影帝同名的先生哦。
我看到那人就在前面,戴着帽子、高竖着衣领,好像又把墨镜戴上了。我赶紧几步跑上去:“先生,你的钱包掉在座位上了。”
他停下来,透过墨镜看着我手上的钱包:“哦,谢谢你了。”
“看了自己的电影感觉如何?”我说。
“呃——”他一愣。
“开个玩笑,你不是也叫梁朝伟吗?”
“哦,你说这个。”
“看看东西没少吧,没问题我就走了。”
“不用看了,谢谢。”
“那,再见。”我准备走。
“那个——不如,我请你喝一杯。”他叫住我。
“不用客气,走了。”
我准备转身离开,可是下一秒看到他取下墨镜来,露出一双我在电影里、电视上、各类杂志封面上看过无数次的眼睛,他微微地笑着,眼角有许多皱纹,两鬓夹杂着许多白发。与刚才我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个强硬搞笑的、使劲耍滑稽的他完全不同。
“梁——”我惊讶地叫出了声。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还向周围望了望。
“真的可以吗?”我赶紧压低声音,只觉得心跳得要蹦出来了。
“不过,我是打的过来的,我对周围不熟,你选地方吧,希望可以安全一点。”他耸耸肩,温和地看着我,像看一个多年的老朋友。
“我明白。大隐隐于市,我们就去下面的步行街吧,这里人特别多,没人会注意到你。”
“你带路吧。”他又戴上墨镜,露出那个我在电影里见过无数次的招牌笑容,右手向一侧稍稍作个“请”的动作。
几分钟后,我们一人拿着一杯咖啡,走在这个小城最繁华的步行街上。因为圣诞节的缘故,到处花团锦簇、流光溢彩。美丽的女孩裸着光洁的长腿,走得婀娜多姿,毫不惧怕寒冷的夜风。
他的个子真的不高,我穿了高跟鞋,肩膀似乎比他的还高出一截。不过,他的气场果然强大,虽然武装到嘉玲姐都可能认不出,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路人仍然无意识地会回头望望他。
“嘉玲姐在哪呢,圣诞节你们也不一起过吗?”我随口说。
“可以不回答吗?”他吸一口咖啡,轻声地说。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想八卦,只是随口问问。”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明白。”他拍拍我的肩,示意我没关系。
“哦,刚才——”我想起刚才在电影院里我回答他的话,完了,太没礼貌,竟然当着本人的面说了那样难听的话,“刚才我说电影的话,也是大家都那样说,我跟着说的,其实我……”天呐,不解释还好,越说越坏了。我急得汗都冒了一身。
“我打麻将输了,真的欠了张嘉佳不少钱,所以只好出演他的电影……”他一脸认真地说。
“你,不会吧——”我拼命压抑着声音。
“和你开玩笑啦,网上不都这么说吗?你还真信,小妹妹。”他被我的样子逗到了,放声笑起来,咖啡都洒了出来,我赶紧掏出纸巾给他。
“刚才在电影院里听了那些评论,很难受吧。”
“嗯,还好,在网上已经看了很多,因为拍完了并没有看到成片,所以我想着到电影院来看看。”
“为什么来这里的电影院。”我腹诽,要知道我们这地儿可是一个八线小城呐,您这位动不动去伦敦喂鸽子的男神,要不要这么接地气啊。
“忽然想出门了,就随便买了一张飞机票,然后随便上了一辆车,随便打了个的,就到这里来了。”他扬扬嘴角,很“随便”地说。
论装X哪家强,我只服大爷您呐。我心里暗暗给他一个“服”。
“还是要说声对不起,刚才那些话并不是我的观点,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喜欢跟风吐槽,不说别人的长短就找不到话题。”
“那你的观点呢?”
“呃——听真话还假话。”我真有点犯难了,我这种庸俗的人只知道捡别人的话当自己的话说,我整天忙着刷微信、微博,别人这样说我觉得对,那样说我也觉得好,我好久都没有过自己的观点了。
“先假话吧。”他说。
“果然是影帝作品、大师监制、热门小说家导演,网上那些喷子自己看不懂就在那瞎说,不用管他们的,真正的艺术是孤独的,那些俗人哪里能明白。”
他忍俊不禁,“那真话呢。”
我使劲运转我那个久不说自己话的脑袋:“那就是,还行,并不比《大魔术师》差多少,或许还强一点呢。”
“谢谢你,哦,你要吃个冰淇淋吗?”我们经过一家哈根达斯店,在小城里,这家店因为太贵,生意一直冷清,透过玻璃门看去,店里没有一个顾客。我点点头,他让我等着,自己推开门走进去。我看到他没有取墨镜,还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些,对着橱窗指指点点,很快,拿了一个超级高的旋风筒出来了。
“你不吃吗?”我接过来。
“我已经54岁了。”他说。
“唉呀,老人家你走得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下。”我使劲让自己放轻松点,不管怎么说,站在一个以前只在屏幕上看到的超级大明星面前,我还是好紧张。
“真得有点累了,我们在这坐一下。”他一屁股在哈根达斯店外的木椅上坐下来。
“哎呀,有灰尘的,拿纸巾擦擦。”我掏出湿纸巾来。
“不用了,你以为拍电影时条件有多好,多干净。”
“也是啊。”我在他对面坐下来。
“其实,我以前也拍过很多烂片,除了你刚才说的《大魔术师》,哦,还有《天下无双》《英雄》《听风者》,大家都说是烂片。当初《东成西就》出来的时候,大家都骂不知道拍的什么,可是现在很多人都说好。还有我演的韦小宝,现在大家说是经典,当年也是被许多人骂的。”
我默默地听着,是啊,是什么东西让人们改变了观点呢,时间吗?潮流吗?就像星爷的作品,当初大家都说无厘头、看不懂,太无聊,现在却奉为经典。就像几个月前,大家都骂某青年明星无脑、演技差,就连听到他自杀身亡时还给他编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所谓“故事”,直到后来确认是因抑郁症自杀后,大家又都一致为他惋惜,怀念他,追捧他的最后一部作品。就像无数的艺术大师活着时穷困潦倒,无人问津,甚至被人们视为疯子,可是一旦去世他的作品就成为稀世珍宝。这个世界一直比电影更荒诞不经。
“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不开心可以再去伦敦喂鸽子,去巴黎看画展。”我看着他,想起嘉玲姐说他平时总是宅在家里不说话,是一个很闷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却演出那么多感情激烈外放的角色,他是怎样做到的,一定很辛苦吧?感觉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交什么朋友,因为自己的生活太冷清,所以才会喜欢嘉玲姐那样活得恣意热烈的人吧。
在没有网络的年代,虽然也有批评的声音,但不会像现在这样铺天盖地,不会变成一场全民批斗大会,不会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忽然觉得好担心。
“小妹妹放心啦,我没那么脆弱。毕竟我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吃过的米都比你多,还怕人家几句批评吗。”他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再次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肩。
“你适合拍深沉的,不说话的角色,以后别演喜剧了,多拍些类似《花样年华》和《阿飞正传》的,准保大家都说好。”我建议。
“不,我想拍我喜欢的。”他说。
“哦,你喜欢喜剧吗?”我真没想到。
“嗯,我想在喜剧里笑,真正的生活一点也不可笑。”他说。
“你不怕,大家再批评吗?”
“说不定,很多年后,人们又说这是我拍得最好的片子呢,鬼知道。”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揶揄地看着我。
“真有这个可能。”我表示同意。
“我要回去了,我买了三个小时后的返程机票。”他抬起手看手腕上的手表。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不然我开车送你去机场,我的车就在附近。”我赶紧把已经化掉的冰淇淋扔在一边的垃圾桶里,乱七八糟地擦手。
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张照片来,“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喏,这个送给你。”
我接过来,是《摆渡人》主创的合影,他在最前排,皱着眉头,好像并不高兴。是因为喜剧就要结束了吗?
“打车坐三个小时好辛苦的。”我着急了。
“演戏就是一件最辛苦的事,我做了几十年,已经习惯了。再见。”他伸出手来,我犹豫着也伸出手,发现是左手,赶紧又换成右手。他的手很温暖,轻轻地握住我的,摇了摇。
他又冲我笑了笑,转身把衣领往上扯了扯,大步向前走去。
好吧,那么,再见,伟仔。
(纯属虚构 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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