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说到童年，值得留恋的事物很多，比如秋天的芦苇塘，夏天的河流，春天绿色的田野，以及冬天温暖的火炉和房檐上垂下来的冰凌，至于那些当年寻常的树木，自然也是无法忘却的。

农村的人家，总是喜欢种树的，且莫说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除此之外，每家还会分些荒地，这些地零散分布，种庄稼是不行的，便用来种树。小时候，春天刚到，爷爷会带着我，拿着铁锨去种树，一边种，一边还会告诉我，等这棵树长大了，可以给我盖房子，打家具。我问爷爷，他们什么时候能够长大？爷爷告诉我，等我长大了，它们也就长大了！

小时候总觉得树长得特别慢，门前水塘边的枣树，是爷爷小时候种下的，我记事的时候，也不过碗口那么粗，在我整个记忆里，她一直都是那样，并不再生长，只是每年都会结很多枣子，开花的时候，爷爷教我用长竹竿将枣花打落一些，据说这样可以多结些枣子，等到枣子熟了的时候，我踩着他的肩膀上去，摘最大最好的果子来吃，为此被马蜂蜇过，痛的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等到枣子都熟了，在树下铺一张被单，四个人分别拉着四角，用竹竿将枣子打下来，周围的小伙伴都过来帮忙捡拾，最后每人都会装满自己的口袋，高高兴兴的拿回家和大人分享。

家里那时候有前后两个院落，前边靠近厨房的院墙旁有一颗桃树，不知何时吃过的桃子果核生根发芽，便长成了大树，桃树沿着院墙，枝桠伸到厨房的房顶，春天照旧开出绚烂的花来，大家都觉得好看，便不因为遮了阳光而被砍伐掉。我那时候喜欢沿着她的枝桠，爬到放顶上去，在夕阳中，看着炊烟袅袅，飞鸟盘旋，绿树成荫，河水西流，而少年的烦恼，也随之而去。至于桃子，因为是毛桃，最大也不过和鸡蛋仿佛，不过味道极好。

至于后院，不过20余平的面积，夹在前后房屋之间，有一半的地方，终年不见阳光，父亲的喜欢花草的，并为此专门砌了一个花圃，至于所养的花，因为不得法，多半无疾而终。于是不知从何处移来了两株石榴树，一株因为长在阴地里，长得并不好，另一株因为向阳，长势喜人，不几年，便榴花似火，硕果满枝头了。因为结的果实过多，需要用木棒支撑着，以防止枝桠因果实过重折断，于是四周支满了木棒，蔚为壮观。以至于每次去树下的水井打水，都要弯着腰完成。至于石榴，自然是那个水果贫乏时候难得的美味，却并不能肆意吃食，且不说石榴没成熟的时候并不好吃，极为涩口。等到石榴粗糙的表皮裂开口子，羞涩的漏出里边形如红宝石般的颗粒，诱的出孩子的口水来。父亲取来竹篓子，小心的将成熟的果实摘下来，等到摘完两个篓子，取出两个大的分给我和弟弟，余下的在第二天天未亮的时候，被他用自行车载着，运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出售，那是极好的价钱，以资家用。树上未熟的果实在接来下的时间里依次成熟，这个时候我和弟弟可以随便摘食，等到中秋到来，大部分果实会被摘下。也有一些会被用碎布包裹起来，等到大雪纷纷，摘下来吃食，那几乎是我能回忆到的人间最好的美味，是今时今日任何水果都无法比拟的。

除了果树，房前屋后自然还有很多树木，桑树是不常见的，但总有几棵，也并不是都结桑葚，但总有几棵每年都会结很多。桑树长得挺拔高大，即便是生活在农村的孩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爬上去的。我邻居的姐姐则非常擅长爬树，等到放学，我们将放的羊栓在树下，她将书包里边的书和文具掏出来由我保管，自己则将书包挂在脖子上，只是出溜几下便上了树，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摘下成熟的桑葚，放入口中，再将长满桑葚的枝条折下来，丢给我，这个时候，我要手疾眼快，不然难得不落入羊的口中，成了它的美食。等她从树上下来，我们嘴上，衣服和书包上都被桑葚沾染了颜色，回家一顿训斥甚至打骂是少不了的，可这时候谁会在乎呢！

至于槐树，是最多的，也是农村用来做家具的常用木材。这种生长周期极长的树木木质坚硬，纹理细腻，我家20年前做的一套槐木家具，如今依然坚固如初。至于槐花，未开之际，可以生食，也可以和榆钱一样活着玉米面做成糕点，在老人的回忆中，这些都是当年救命的口粮。

柳树多种在水边，时间长了，树根被水冲刷，漏出水面，成了洗衣服，淘粮食的落脚地。夏天孩子自然要下水戏水的，爬上柳树，将衣服脱下来藏在枝叶深处，以防被家人发现，人则沿着枝桠走到水面上，一个纵身，落入水中，再露出头，已是十几米之外了。至于冬天用柳枝做成的柳笛，需要极好的手艺，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泡桐算是长得最快的树木，刚刚长出来的泡桐新苗，叶子会长得极大，形如荷叶，下雨的时候可以用来遮雨，而泡桐花也是所有树木中，开的最好看的，待到花落，把花蒂用线串起来，挂在脖子上，算是饰物，最受女孩子喜欢。

树干用来做家具，盖房子，枝桠被用来扎篱笆，至于树根，则可用来做板凳，这样的板凳几乎永远也用不坏。余下的部分，则被用来作柴火。至于我们小时候自制的弓箭，木枪，冬天在冰面上赶的陀螺，那样都离不开这些寻常的树木。

如今房前屋后，水边田头到处都是的杨树，在我小时候是没有的，这种几乎五六年就能成才的树木也不知道是从那一天取代了原先的槐树，榆树，桑树，泡桐树。它们自然是做不了家具的，更盖不了房子的，不过即便是农村，如今也没人自己做家具，至于房子，都是钢筋混凝土的，更不需要木头了！不过单一的树种，危害显而易见，每年飞絮满天，飘得到处都是，一种毛毛虫也开始大面积的泛滥，不胜其烦。

“一棵树，一代人”。

告诉我这话的爷爷去年走完了人生历程，那棵几乎和他同龄的枣树，也在去年被大风吹倒。我回家的时候，在这棵树原先的地方，重新种上了一棵枣树，我不知道要等待多久，才能吃上它结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