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挂着我新洗的校服,爷爷在阳台上静静的抽烟。白色烟雾升腾跳跃,他和校服都在烟雾缭绕里不甚清楚。“爷爷!”我喊他。他慢慢转过头望我,表情呆滞。我心里一悸,突然就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他前天摔了一跤,伤了膝盖,腿弯曲的厉害,原来一米八的个子走起路来不比我感觉高多少,身子又瘦,整个人便像是折叠的木头。 爸爸把太爷爷用过的拐杖找出来送他,爷爷接了,住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走得像一片秋风中的叶子,可是死活不让人扶。
他这样已经很久了,记不住事情,身体越来越差,连呼吸都越来越重。不看电视,很少说话,一包接一包的抽烟,然后就是发呆,看着云发呆,看着鸟发呆,看着院子里的人发呆,静静的坐着,只是发呆。
我看着他也发呆,思绪飘到十年前。
我初上小学,他送我去,一路无语。到校门口把书包递给我,才说了一句话,要乖。我点点头就蹦蹦跳跳去教室了。 放学把新书递给他 ,他用旧挂历为我包了书皮,在第一页公公整整用隶书写下我的名字,然后考我唐诗,我背出来,他很高兴,给我一块钱去买糖。
我小时候乖,很听爷爷话。父母不在身边,爷爷便管的细致严厉,每天送我上下学,晚上考功课,看着我练琴。小时体质弱,每天傍晚院子里就飘中药香,我嫌药苦不开口,他让奶奶冲来糖水,一口中药一口糖地喂我。想那时的爱,宠却不腻,我终于在他的看管下长成灵动小女娃,天真一双眸子如山中小兽。
那时的他痴迷养花,小院里种满了美丽。君子兰有两大颗,叶片深绿光滑花朵红艳饱满。倒挂金钟海棠绣球各色月季则是到处都是,还曾养过一小片好牡丹,那粉色的真国色不知惹了多少赞叹。还有一种叫指甲草的小花,我摘了捣成汁涂在指甲上,手指头染得粉粉的问他好看吗?他只是笑,好似我的手指开出了他爱的花朵。
那时的他还是不老的才子,一手好字远近闻名。也能拉器乐,每天傍晚他那破旧二胡就飘出音符,我和奶奶搬着小凳子坐在他旁边听,奶奶抱着我,伴着那陈旧音符就开始说爷爷的故事。
“你爷爷年轻时可风流哩!好多大姑娘看上,后来和我结了婚,也只顾着玩不顾家,我生你爸爸和姑姑时身边都没有他......
“你爷爷当年可喜欢打篮球呢,他那么高的个子,是队长,常常一打一下午叫了才回家....
“你爷爷三岁时你太奶奶就没有了,连哪一天生的家里都不记得,只知道在农历五月,所以他小名就叫五月生......”
......
后来我就长大了,念初中,又念高中。 当年眸子如湖水的小女娃现在眼睛朦胧如月光,戴了眼镜,眼底也有了不可测的忧伤。 而我的五月生爷爷,也不知不觉地老了,多年的吸烟导致他的身体开始强烈反抗,各种疾病也找了上来,他慢慢成了医院的常客,医生开的药堆满了客厅的小茶几。 先是收起二胡,又是丢掉钢笔,后来拿起了拐杖,一瘸一拐,一步一步,分外艰难。
爷爷性格古怪孤僻,不愿结交朋友。老人家爱玩的棋,牌,太极,他都不热衷。只有烟,从十几岁起陪伴了他一辈子。我隔着烟雾看爷爷,看不真切,他大概是寂寞的吧,和香烟匹配的总是孤独。
爷爷得病后,那满园的鲜花无人打理,尽数枯萎了。后来搬家,他不知又从哪里弄来了两盆小花,养在身边,每日浇水,尽心呵护如当年。惜花之心不变,惜花之人却垂垂老矣,满院美丽被两盆小野花替代,想那些花儿的魂魄也是不甘的。只有当年那笑看花漫天的小女孩,真正的长到了如花的年纪,拥有了如花的容颜。
爷爷,过不多久,我就要过生日了。是呀,我也是五月生。我是你培养出来的最棒的花朵,还将承载着你的梦想盛开很多年。所以,请你好好好好的活着,每一年花开满满的五月,我们还要一起,过属于我们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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