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柔软洁白的手在拂过一片金黄色的裸麦,该死!
金黄色的麦田,金黄色的指甲,金黄色的空气与阳光,风中似乎也传来一两声金黄色号角与风笛的吟唱。这些乐声似乎来自史诗时代,它们穿过云雾响起,在这苍茫的天穹下回旋。
她在麦田中央旋转。白色衣裙随风荡漾。她微笑着牵着我的手带我穿过这一片麦田。最高的麦芒刚好到腰,脚底带露的麦秆濡湿了鞋袜。
她回头的微笑也让人印象深刻,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不是小玛丽:面纹完全舒展开来;一对酒窝若隐若现,像缓流溪水偶尔激起的细小漩涡。秋季清冽的风也不及她的笑颜清爽。
她是盲人,但这并不妨碍她翩翩起舞。苍穹下,飞花炫转,一朵雏菊在绽放。耳畔便是熟悉的旋律,《盲玛丽》,忧郁的风笛述说悠长又压抑的幻梦。我彻底迷醉在这样的乐声中,忘记了自己身上叮当作响的铁甲戎装。
终于,美好的一天就此过去,我和她共同依偎在炉火边上,默然听着窗外雪花飘落如野兔啮食的微音。她在躺椅上伸展四肢,像华丽的水母,四足纤长。纯白色的裙裾受炉火热流所带起的微风吹动,摇摇曳曳。我望着她无神的眼珠中荧荧火光的反射,以及随意变换的火焰幻影。在这样穆肃的静默中,我的心不可能泛起一丝涟漪。神圣的平静驱逐了躁动,一切尽在无言中。
“明天你出征之前,把土豆泥捎上——那是你最喜爱的食物。”她突然对我说道。实际上,土豆泥是我最讨厌的食物。
不知是谁往我心上捶了两拳,好痛!在沉默中,我听到自己的心玻璃般碎裂的声音。我记起了穿在身上的冰冷铁甲,像铁贞女①一样要把活人生生闷死。又一个惊愕的瞬间,我觉得自己的手脚乃至全身都在变形。我从躺椅上跌落,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地打滚、挣扎,身体却仍是像土豆泥一样流动、扭曲。她无神的双眼似乎在望着我,却毫无反应,就像正在审判的无情上帝。炉火突然熄灭,寒冷突袭。
这种诡异的氛围激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为什么我正在变成一只螃蟹?!救命!把我变回去!我内心的呼喊化作语言时却变成了平淡简单又毫不相关的一句:“不,我不想离开。”我似乎仍在回答那个女人说的话,不过这却根本不是我的意志。
好冷!四周出现成群的蚂蚁,围上来噬咬我的心。它们齐心协力,要把我的心往黑暗处拖去。我的全体突然变成了那一颗心脏——那个戴戎装的我却被另一个人所操纵着,他对我的呼救充耳不闻。有少数时间我能夺回整个身体的控制权,想张嘴说话却发出了螃蟹的咕噜声。在这场无声的谋杀中代表我的那颗红色心脏被千万只蚂蚁撕裂成碎片。对面坐着的那个女人面对我的哀号无动于衷。我却相信她听得见,更确信她看得见!但她只是哭泣:只有干号不见眼泪的虚假哭泣。千万个我的碎片在蚂蚁恶心的胃中齐声呐喊,合起来的声音大于天崩和地裂。在这样的声音之下眼前景象开始垮塌,周遭都像是积木搭建的一样轰然倒下,仅留下一片空白苍茫,像无垠的雪一样——我被惊醒了。
①:中世纪欧洲一种刑具,外形女性形状,人形空壳,将犯人关押其中受幽闭的折磨。后来魔术师使用铁贞女做魔术,就是刺头箱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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