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举国同庆。
这一天,万里晴空,天蓝得画般模样,白云一朵一朵簪在天上,大大小小,疏疏散散,美呆了人心。黄历上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想来果真是没差的。
李大鹏穿着新郎官的衣裳,红袍黑襟,戴着一顶绑着红巾的黑沿帽,和迎亲的队伍站在船头上,看着江水淼淼,秋风和畅,所有的一切都是雀跃,都是满满的希望,心情也跟着异常开朗。从今日起,他将成为别人的丈夫,成为别人的依靠,背负起那名女子的一生。
李家村和吴家庄就是这么一河之隔,它们都处在中国的南端,古代这儿是官家最害怕的蛮瘴之地,朝廷最喜流放官员之地,可是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却是爱着这里的,他们勤勤恳恳地劳作,努力地活着,延续这里的香火,世代以来,李吴两村之间互通嫁娶,结秦晋之好,绵延不息。
下了船,敲锣鼓,吹唢呐,一行人红红火火就朝着吴招弟家而来,路上挤满了吴家庄看热闹的人,大家欢声笑语,你一句我一句,你指指我点点,说着新郎官,谈着待嫁的新娘,李大鹏笑笑着给大家发喜糖,派喜饼,走进招弟家的门,接走新娘。招弟在出门的时候大哭了一场,大家都说这女孩好,留下这么多泪足够给娘家兄弟买田买地了。
渡过河,走过街,拜过堂,成了亲,招弟着一袭红衣,盖着红盖头坐在洒满百合,莲子,桂圆的床上,这是村里的规矩,说百合百年好合,莲子早生贵子,桂圆团团圆圆,招弟红了红脸,晃了晃脑袋不再想,安安静静地坐等新郎,吴家村的人都说他长得好,高大,模样也端庄,二弟说他看着也老实肯干,是个能依托的,可是他家却这么穷叮当,也不知是好是不好,想到这,招弟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了,这日子总是人给过好的,她咧开嘴角,给自己打气。
吃过了筵席,新郎领着小伙子们来看新娘,揭开盖头,喝过交杯酒,这一辈子她就成了他的女人,大伙熙熙攘攘,说新娘子真俊俏,大鹏好艳福,说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以后娃娃肯定满街跑……吵吵闹闹,闹到招弟的脸红过猴子的屁股。
人散去,一切回复平静,招弟和大鹏坐在床上,四目相对不知道说些啥,大鹏傻傻地笑了笑说:“天色不早了,奔波了一天也该累了,早些歇着吧。”
两个未曾谋面的人,就这样将各自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虽是家里穷,但是赶上了和平的年代,两人心里还是百般感念的,勤勤恳恳地耕着自家的几亩地,养着自家的鸡和鹅,忙着割草切草,给田地施肥,不让鸡鹅饿着冷着热着,有好吃的好喝的也总念着两家的老人,每天操心这操心那,但日子还是过得和和睦睦,踏踏实实,大鹏娘总觉得讨到这样的儿媳妇,是上辈子积了德。
招弟也觉得自己幸福,虽是比在家当女儿时忙了些,累了些,但大鹏是打心眼里疼惜着她的,挑挑担担的活都自个干了,有鱼有肉却都分给她吃,就是晚间关了门也给她捏捏肩膀松松脚,招弟跟他说过不合规矩,大鹏却只是笑笑,说没人知道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总要给人添点不愉快的心事。嫁了一年有多,招弟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大鹏娘急得三天哭两次,拉着她的手总跟她说他们家就只有大鹏这一个娃,要是在他身上断了香火,到阴间她不知道如何去见大鹏爹,还有大鹏家祖宗。招弟听着看着,心里也难受,抹着眼泪跟婆婆说:
娘,明年要是再没娃娃,我就回娘家去,大鹏再娶个能生养的。”
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剜她的心,放她的血,她怪这老天,怪她自己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夜里,跟大鹏一番巫山云雨之后,大鹏刚想离开她便抱紧了他,叫他再呆一阵子,大鹏的心里疼了一下,亲了亲她的额头说:
不急,咱还年轻呢。”
招弟点点头,轻扬了下嘴角,又跟他说:
大鹏,我好久没回娘家了,明儿个我回去一趟。”
好。”
一夜无梦,不多一会天就翻了鱼肚白,太阳一寸一寸地冒了出来,给冰冷的冬季添了些许暖意。
招弟煮了粥,舀好配菜,又洒扫庭院,喂养了鸡鹅,这才叫醒了婆婆和大鹏,吃完早饭,洗了碗,大鹏到邻村去给人修墙,她自己带了点番薯便渡河去了吴家庄。
二弟还在河里撑船,二弟媳妇和爹都下田里割草,大姐带了团圆也回娘家来了,一进门就听到大姐在那哭着数落大姐夫,
昨儿个喝了酒,赌输了钱回到家就骂骂咧咧,我就顶了他一句赌鬼他就对我拳打脚踢,这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团圆被吓到直哭,娘,怎么就让我嫁给这么个畜牲呢。”
刚数落完招弟就迈进了里屋,叫了声娘,姐,来弟一见妹妹来了,收了声叫着她过来坐。招弟坐了下来,见她娘愁眉不展,本想跟她娘说的打算现在一点也不敢说出来,只说带了点番薯过来给大家尝尝。
妹夫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到邻村去修墙了,下回再来。”说着转过脸看着她娘,“娘,你和爹身子骨怎么样?”
她娘说:“都好着呢,就是你们这两女娃让人操心,都说闺女命,随处随意种,好坏天注定,你们这两,一个种得不好,一个种得好,天却看不过眼,”说着摇摇头叹了口气,拉过招弟的手,“肚子还不鼓吗?”
招弟倒是笑了笑,跟她娘说都还年轻着,不着急,越急越是不好。
她娘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说大弟过年要回家来,吴家庄今年正月十五要闹灯……
直呆到晚间,大鹏渡过河来寻,过河的人都笑他,老婆才回娘家一天,这就火急火燎来找了。大鹏也只是笑笑。
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地过,不多会就临近过年了,今年招弟给大鹏和大鹏娘做了两套新衣裳,两双新鞋,腊八那天夜里,招弟坐在床边还给衣裳收尾,大鹏过来就把针线给收起了,
明天再做,仔细眼睛呀。”
招弟笑了笑,倒是把衣裳都收好了。
怎么今年要做两套新衣呀,一套就好了,明年又做啦。”
今年功夫多呀。”
还多呢,看你都忙成啥样子了!你自个才一套新衣裳,干啥我们要两套呢?”大鹏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刮了下她的鼻子说道。
招弟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乐意呀。”
两个人相视而笑。
正月十五,吴家庄闹花灯,大鹏和招弟两个人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大姐大姐夫,大弟大弟媳妇,二弟二弟媳妇都在,大家吃了团圆饭,一起上街去看花灯,猜灯谜,孩子们最是开心了,叫着嚷着要买灯笼,走灯龙,招弟也开心,看着璀璨的灯火,看着人们喜上眉梢,觉得如果时光就停下这一刻,真好。大鹏也欢喜,看着招弟这么开怀,觉得这节日办得好,也给招弟买了一盏兔子花灯,招弟说他浪费,他说也就浪费这一次。其实,她的内心是欢喜到开花的。
花市灯如昼,欢声笑语,郎在身侧,珍视珍视。
三四月,竹梅好时节,招弟买了一堆的竹梅,又买了粗盐,卤了好几大罐的梅,大鹏看着,笑了她一番,
这么多梅,是想吃到猴年马月呀,招弟你是不是要变懒啦!”
招弟撅了撅嘴,
你不给呀。”
五月粽子包得多,直到立冬锤橄榄,她也锤了好大几罐,好像南姜和橄榄都不用钱一般。
大鹏这几天心里一直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但是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小雪那天,他回到家发现老娘在做饭,心里咯噔了一下问了句:
娘,招弟呢?”
她娘抹了抹眼泪说走了,于是把一年前跟招弟做的约定都跟大鹏说了,大鹏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气他娘擅作主张,气招弟什么都不跟他商量一下。当下转头要走,他娘急道:
你上哪去,你敢去就没你这个娘了!”
大鹏顿住了脚,冷静下来跟他娘苦苦地说了一番话,还出门让村里大脚医生来了一趟,霎时间李家村的人都在说大鹏家的媳妇不行,不会生养还走了人,气坏了大鹏娘,闲言碎语一时间飘过河,传到了吴家庄这儿,气坏了吴老儿,吴老儿即刻想动身去找大鹏理论,被他老妻给拦住了。
大鹏那里也没歇着,跟乡亲们说招弟只是回娘家一趟,刚巧他娘受了风寒,这才去叫了大脚伯到家里来瞧瞧,大家别胡乱猜想,也别胡乱讲。这边说完那边便渡河去了吴家庄,剩李家庄的人不管信与不信都把话给吞回肚子里。
到了吴老儿家,吴老儿一点也不待见,本来是看好这个女婿的,没想到他竟是个这样的货色,抡起锄头就想打,还好给二弟拦住了。
大鹏跪了下去,泪如雨下,把话从头到尾说了遍,说完便要讨招弟,老汉心生愧疚,说招弟让家里大弟领到城里去了。大鹏心里像被雷击了一下,又想着今天刚走,该是走不远的,转身就要跑去追,吴家二弟追了出来,跟着他一块去。
果真是还没进城,那天夜里在城外香江镇就找到了她,见到的那一个大鹏心才安了下来,三下并做两下走,也不管什么害不害臊,一把就把她抱住了。
当天夜里,他抱着她,说起了话,
遇事也不找我商量一下,大主老意。”
我就不想拖累你,不想你跟娘起冲突。”
我是那样的人吗?孩子的问题我想过,就等娘跟我提,我来跟她说,就没想到你们两个人暗地里达成这么个破协议。”
那你打算怎么跟娘说?”
现在不告诉你了。”
哦,你原来今年东西做多就是想着以后走掉了吗!”
招弟闭上眼睛不敢说话,假装睡着了。
大鹏看着她,摇了摇头,心想都怪他不好,没有早些察觉到。
村里村外,女人都开始羡慕招弟嫁了一个少有的男人;庄里庄外,男人都在笑话李大鹏娶了个石女不开花,还捧成宝。只有他们两口子,把所有的闲言碎语都自动屏蔽,依旧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可是好的人就总会有人惦记着,吴家庄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去了外地,被人骗了身子便回到家来,那女儿以前和招弟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名称吴亦可,这会儿听见招弟嫁了个宝,心中自是羡慕,更是嫉妒。又听到传闻说招弟生不出孩子,当下心中就有了计较。
转眼间清明将至,李家村和吴家庄的人们都在忙活着准备祭祖的纸钱和礼品,走街窜巷地买东西,准备得十分隆重。这地区的人们是非常相信祖先和神灵的,所以他们十分虔诚地祈祷跪拜,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得到庇佑,早日实现,招弟也是一样。
偶遇吴亦可的时候她刚买完梨准备走,吴亦可拍了拍她的肩膀喊了声,
招弟!”
招弟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她在甜甜地对着她笑,两颊的酒窝还是那么好看,她兴奋地叫了声
亦可呀!你也来买东西吗?”
是呀,我娘叫我来买点水果,过两天好去祭祖。招弟,听说你嫁的男人好,真为你高兴。”
招弟羞涩地笑了笑,随即又想起村里边关于亦可的只言片语,心中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怜惜。亦可这女孩以前在她们姐妹间是最出色,最有见地的,她总想去外边见见世面,连她爹娘要给她说亲她都能拒绝,自个去外面闯荡,可是谁知道就遇上那种事呢!招弟掩去了自己的心事,牵起亦可的手便带着她往家里走,
亦可,到我家去坐坐,我们好些年没见着,好些话想跟你聊聊。”
吴亦可稍稍推迟了一下,就跟着来到招弟家。
烧水烹茶,拿花生瓜子招呼客人,大鹏娘看着这姑娘长得花般模样,看起来也乖巧,便也跟着一起说长道短,嘻嘻哈哈,玩玩笑笑,不多会天色就黯了,吴亦可便要告辞,大鹏娘和招弟非要留她下来吃晚饭,推迟来推迟去最后也就应下了。
招弟煮了番薯粥,又弄了些甜冬菜,老菜脯配着,一顿饭倒是吃得爽口。
而自打大鹏进屋后,吴亦可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琢磨着他,人高大结实,模样也俊俏,看着老实巴交的,越看越心生喜欢,又不好太快表现得这么明白,只好掖掖藏藏,隐埋心事。
为了赶最后一班渡船回庄,即便互相间聊得正起兴,也得作别辞行了。大鹏出门送了送吴亦可,新雨初霁,空气清新凉爽,晚风一阵一阵轻拂,撩起吴亦可的裙角、发梢,也撩动她的心洋,她相信,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偷腥。
月色美得刚好,一路上也是崎岖坎坷,她小心地崴了一下自己的脚,倒在大鹏身上,大鹏接住她,将她扶正,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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