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亲和他的旧词典
周末，南方的天阴雨绵绵，路上的人销声匿迹。
坐在书桌前翻阅老相册，我想起了父亲。从有记忆起，第一个在我脑海中形成清晰图像的，是父亲的词典。
80年代，父亲用几个月攒下的零钱买了一本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当时售价5.8元。这本词典现在成了古董，被束之高阁，却是我的启蒙读物。
父亲的词典
男孩子小学时爱贪玩，我只愿意做算术题很讨厌写字。每天吃完晚饭，父亲都会把我叫到书房，亲自教我写字。
可惜我的字丑得和老蟑爬一样，惨不忍睹。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捏住我的手，翻开词典对照，横折竖钩帮我一笔一画练字。遇到生字，他就命我先查词典。
他的手很糙，像一张旧草纸，上面分布着4个对称的厚老茧。每次握住我的手，都磨得我手背发痒。我不敢叫更不敢笑，他严格的样子很吓人。
坚持几个月，我的字渐渐有了人样。有一次，他居然开心地夸奖了我，还把我高高抱起，以示亲昵。尽管他刚硬的短胡须，刺得我的脸发痛。
边查字典边练字，我完成了初期的中文词语积累，开始有能力看懂更多的书。
空闲时我爱翻翻书。如果别人问我最喜欢的书是哪一本？每次，我都毫不犹豫地回答：
《现代汉语词典》。尽管，现在我已经很少再用到它。
02 烛光里的父亲
父亲一生没有经历特别大的风浪，也没有丰功伟绩。在旁人看来，他的一辈子显得乏善可陈。
但我了解我的父亲，懂得他内心倔强和顽强的小火种。
父亲老家在大山深处，离城60公里。奶奶生有二子二女，他排行老二。没到读书年龄时，奶奶每天都会背着柴刀、锄头，带4兄妹上山砍柴、种地。
父亲手上和脚上的硬老茧是从那时开始初现雏形的。
孩子长大了，自然要上学。爷爷虽然是小学校长，但工资不高，养活一大家人已是不容易。最终，爸爸和伯伯跟爷爷迈进了校门，两个妹妹仍和奶奶在家种地。
学校离家有40里山路，父亲每周回家一次，每次带一罐梅干菜再扛一包米回校，作为新一周的伙食。
或许是明白读书机会的不易，父亲10岁就有发奋念书的意识。
每天早上4点起床，即使手指、耳根、脚踝被冻得长冻疮，也依然点着煤油灯念书。豆大的烛光把他的背影放大，印在了凹凸不整的泥土墙上。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或许父亲是得到了这句诗的启示。
读了4年书，吃了4年苦，父亲成功考上了中专。中专毕业时，又被师范学院录取。但因家里经济条件不佳，又眼看俩妹妹种了8年地，他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分配到银行基层开始挣钱养家。
父亲的老家，如今已被杂草占领
他常开玩笑，“如果我当时念了师范，毕业可能就是副教授了。”
是啊，70年代高考刚恢复，大学生名额极少，考一所师范难度不亚于考现在的北大清华。如果父亲真去读了，世上应该就没有“我”了。
遥远大山深处，一粒烛光下的父亲形象，在我沮丧落魄时总能赐予我无声却有力的能量。
03 对丈母娘的妥协
工作后，父亲认识了我母亲，最终有了我。生下孩子后，一家人自然很高兴。但没多久，矛盾跟着来了。
和父亲不同，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农村偏偏有一个习俗：如果女方是独女，生下的孩子要和妈妈姓。作为独子，我的姓从最初的“叶”改为妈妈的姓氏“徐”。直到上幼儿园后，我才明白过来。
父亲思想开放，他不信农村那套所谓传统，认为儿子跟爹姓，天经地义。但外婆，也就是他的丈母娘不同意。
外婆是一个跟土地及柴米油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村妇女，深以农村的习俗为真理。她和父亲一直为这事闹别扭，而且无任何妥协余地。
最终父亲放弃了，他改了我的名字。
本想等我成年时找机会把名字再改回来，但看到老人家已经85岁高龄，他又于心不忍。最终，再也没人提改名的事。
这些事是今年寒假和父亲单独聊天时，他告诉我的。尽管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未解，他平时对我外婆一直很尊敬。
就在今天下午，他们俩夫妻开着车带着外婆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古堰画乡赏景去了。
在我心里，父亲是最称职的女婿。
母亲节，父亲送母亲的小熊花束
04 最坚强的人叫父亲
这是我父亲 日记里的文字 / 这是他的生命 留下 留下来的散文诗 / 几十年后 我看着泪流不止 / 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
我觉得，这届歌手最成功的地方就是请回了李健。
听李健唱《父亲写的散文诗》，我的眼角和心一样潮热。父亲那张脸，白发爬上他的鬓角，皱纹断续地钻出，但两只眼睛依旧和年轻时一样炯炯有神。
父亲没有散文诗，他的教诲，他的坚强，源自生活本身的一言一行。
当我告诉他去同学家写作业却跑去游戏厅时，他看着我钻进挂着“未成年禁止入内”的小房间，慢慢从门口移到游戏机前，一声按下关闭电源，瞪我一眼，又一言不发的离开。
当我刚考出驾照得意地冒充老司机，一只手握方向盘时，他坐在一旁并不多话，只是拎起我的另一只手直接按在方向盘上。忘一次，按一次。
这就是我的父亲，即使在我做错了事时也少有责备，却让我惭愧沸腾，终身难忘。
罗中立《父亲》，印象最深的一幅画
从小到大，我从没看父亲哭过。父亲们是天底下最坚强的一群人。男儿有泪不轻弹，赞扬的正是他们。
父亲不但没有哭过，还从不把个人烦恼显露在家人面前。
与此相反，妈妈每天回家都在叨叨工作上的不顺心，这个同事不好相处，那个领导有眼无珠。父亲听得烦了，也会狠狠训斥她，但数落完又认真帮她做分析。
2012年，妈妈做了一次子宫瘤切除手术。在她昏迷住院的1个多月里，每晚都是父亲守在她床边，端屎端尿，忙里忙出。
在亲人面前，刚强的父亲立马把自己降为一个卑微的仆人。
这样的细节还很多，离家时想起突然倍觉温暖。上大学后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少了，隔3天才打一个电话简单问候。
他对我自儿时起的教诲和以身作则，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告诉我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
我想对他说，儿子小时的调皮捣蛋给他的心添了不少堵。这几年儿子成长了，明白了自律、自强、自信的含义，希望他不要再担心。
我永远是他的儿子，我也正在很努力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趁父亲硬朗健在时，我一定会活出个人样，让他以子为豪，像儿时那样开心。
而这一次，将换我把他高高抱起。
我是叶琛，计算机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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