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赏析：我亦飘零久

诗歌赏析：我亦飘零久

《金缕曲》顾贞观

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已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试译：

你近来平安吗？即使归来，遥想平生万事，如何能忍受？行路悠悠，谁能给你一点安慰，母亲年迈，家计艰难，孩子年幼。还记得从前，你我二人，共饮杯中美酒。世间小人太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得破，躲不过。如同寒冰冷雪，我们与之斗争，已经太久。

你莫要学王章泪滴牛衣，你的妻子和孩子还在身边，这世间，不与亲人分离，几家能够？比起那些红颜薄命之人，至少还存续生命。只是那边城绝塞之地，苦寒恐难以忍受。你已经在那待了二十年，我要像申包胥实现诺言一样，像燕太子丹感动上天使得乌头白、马生角那样，一定把你营救出来。我以此词代替书信，请你妥善保存，不要忧愁。

我也漂泊许久，十年以来，辜负你的深厚恩情，未能报答你这位生死相交的朋友。从前你我似李杜齐名，并非不符实际，试看为怀念友人李白而消瘦的杜甫，愁闷之情不下于流放夜郎的李白。我的妻子早年离世，又与知己的你分开，试问人生到此境地，如何不凄凉。心里的难过遗憾，向你诉说。

你生于辛未年，我生于丁丑年，世事变迁，到了现在，我们就像冰雪摧残下早早衰败的蒲柳。劝你从此少做诗赋，保养心神，但愿黄河变清人长寿。我想你归来，一定会急忙翻阅戍边时的书稿，让它们在后世流传。只是忧患在前，空名在后。言语不尽，顿首以拜。

背景：

吴汉槎（chá）：名兆骞，江苏吴江人。顺治举人，工诗文，以科场事为人所陷，于顺治十六年谪戍宁古塔（今松江省宁安县）。诗人顾贞观与之交好，早年中举，写作此词时在纳兰性德家教书，客居京师，不得意。

注释：

①魑（chī）魅搏人：魑魅，传说里的山林妖怪。搏人，打人，抓人。据吴兆骞子吴振臣在《秋笳集》的跋中说，吴兆骞“为仇家所中，遂遣戍宁古。”

②牛衣：乱麻编制的给牛保暖的披盖物。据《汉书·王章传》载，王章贫困的时侯，曾与妻子卧于牛衣上对泣。

③数天涯，依然骨肉：吴兆骞被遣戍肩，其妻至戍所相陪十余年，生有一子四女。

④廿（niàn）载包胥承一诺：廿载，二十年。从1657年吴兆骞被遣戍宁古塔，到作者1676年写这首词，正好二十年。包胥承一诺，据《史记·伍子胥列传》载，春秋时，楚国大师包胥立誓要保全楚国，后果然如愿。

⑤盼乌头马角终相救：《史记·刺客列传》索引：“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燕太子丹仰天长叹，上感于天，果然乌头变白，马也生角。

⑥兄生辛未吾丁丑：辛未年，即明崇祯四年（1631）；丁丑年，即明崇祯十年（1637年）。

⑦早衰蒲柳：蒲柳，即水杨，是凋零最早的树木。《世说新语》载：“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犹茂。’”

⑧“诗赋”二句：古人认为创作诗文损伤人的心魂。桓谭在《新论》里说，他和扬雄都因作赋，“用精思大剧而得病”。作者和吴兆骞创作都很勤奋，尤其是吴兆骞，儿童时就作胆赋，“累千余言”。（见《国朝先正事略》）

⑨但愿得，河清人寿：河，指黄河。黄河水浊，古时认为黄河清就天下太平。古人云：“俟河之清，人寿几何。”认为黄河千年一清，而人寿有限。这里是希望一切好转，吴兆骞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