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人间 第二章 就是他

刺猬人间 第二章 就是他

1.

  明天下午就是校运会了，拖语文作业的那几个男生，彻底兴奋到放飞了自我，一响放学铃，扯起书包就飞远了，把晓言气得不行。

  粒怡坐在讲台，晃着她的大长腿，安慰道：“你就也当是解放了一次，早点回家不是更好嘛。”

  “哎，老规矩，你过来帮我检查检查。”晓言收拾好书包，站起来。

  “不要，整天使唤我，还让我跟你一样神经质似的。”粒怡别过头，白眼。

  “辛老大，我请求您！”

  粒怡这才慢慢走过去，眼睛随便刷了几下晓言的桌面与柜筒，“没毛病，走吧！”

  “哎我说你看仔细点好吧，柜筒里真的除了课本没别的了？”

  “是――婆妈死了。”

  出教室时，晓言还是不放心地看了自己的座位一眼。

  这是从小学二年级就出现的毛病了――晓言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特别担心任何经她之手的事物，会在离开她的视野之后，变得糟糕。比如书包拉链，会突然地拉开，关上的门，会突然自己又轻轻地打开……像中了魔法一样。

  晓言认为这些毛病多少是与小时候看的魔法动画片有关系的，可却并不是真的像动画片里那样轻松又正能量的，这放到现实里，就是一种难受的心理病症了，但这且是后话。

  当时年幼的晓言，只觉得自己心上有一层别的小孩没有，或比别人要沉密的灰尘。他们为什么可以笑得这么轻松？他们怎么可以抓起手上的东西就走？怎么可以背着半拉半开的书包还活蹦乱跳？不怕拿错别人的东西，或落下自己的东西吗？不怕课本被人偷走或钥匙从书包里掉出来吗……

  晓言太害怕出现意外和错乱。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事与物，都有一个稳定的轨道，或上帝指定好的座位，统统都各司其职，完了回到自己的原位，安分休息。

  可是没有如果的，所以小小的晓言，只好自己为自己建造一个世界。在那个小世界里，她竭尽全力去保护与她关联的一切，不要受损，不要玷污，不要错乱，不要遗失，拥有各自的节奏规律，好好生息。

  有时候晓言的状态不好，生病了或心乱了，便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就没能确保那些事物是否安好或正常。因此，她会请自己的好友来帮自己确认。当然，也不好意思告诉她们，自己是有怎样的疑虑。

  “小晴，你来看看我的柜筒里，是不是没东西啦？”晓言的眼睛扫了扫空柜筒，还用手掌拍了拍，有轻轻回响。

  “是啊，没东西啦，”小晴奇怪地看着她，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神秘呀。”

  “哈哈，没什么。

  “噢，要记得哦，星期天下午两点半，校门口见哦！”晓言看似不经意地，又强调了一遍约定，一半也是给自己提醒的……

  转眼这七年过去，强迫习惯只增重，不见减轻。

  第二天清早，晓言换好班服后，便出了家门。

  关门，于她也是每天的一道难关――她得数着有节奏的“1、2、3、4”，分别关上两扇门。然后，在外铁门上边，还得伸出手掌，一边嘴里念着：“108！”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向铁门，就像与乔峰过招一般。再次确认好门已关紧，小偷劫犯甚至保安叔叔，都只能敲门而进后，晓言这才，慢慢地按亮电梯。

  电梯门快关上时，女孩还要强迫性地探出头去，再确认一下。这才安下心来，是真的安全了！晓言安慰自己。

  至于这“108”和“乔峰”，各有什么含义？

  现在解释：“108”是晓言初二时的体重，没错，小胖妞一枚，嘘！

  还有“乔峰”，晓言听姐姐讲过多多少少天龙八部的故事，对乔峰的印象颇为深刻。她认为，乔大侠是位重情重义又武功盖世的英雄豪杰。她若能用自己的全身力量与乔峰过招，将他打伤，那么证明，这门上面存留下来的自己的力量，足够保护好家人与家屋的安全。况且乔大侠还会留下来养伤，受了晓言女侠的托付照顾家庭，有了双重保障，安了。

  为什么刚刚不解释？因为那是真心很严肃的时刻，本笔者与晓言，都不希望有任何人笑场。

2.

  好了接着看吧。

  一上午的课堂，所有男生都处于亢奋状态而无心听讲。

  “不就是校服换了班服一天嘛，这群家伙，像是没穿过校服以外的衣服一样……”辛粒怡一边说着，一边转笔转得很溜。晓言一直学不会，还特别心疼笔从手中摔下来的那个瞬间。

  “哎，待会儿我们别吃太饱，不然下午校运会开始了，我们接力跑不动。”晓言没接粒怡的话茬。

  “是你跑不动吧，别拉上我呀。我可得吃更多，因为消化快，需要更多能量支撑。”粒怡贼笑道。

  “因为你是猴子，动来动去，当然消化得快！”晓言气急败坏。

  在饭堂里，粒怡眼疾手快占了两个挨着的座位，伸手，唤了晓言过来。

  清洗池那块地方的灯坏了，暗漆漆的。人又多，大家只能借着饮食区里透过来的微光，摸个半黑地洗刷饭盒，人又挤人又踩鞋。

  晓言说不如我们吃慢点，等人少了再去洗吧，粒怡赞同。

  等食堂人渐渐稀少了，两个女孩才起身走向清洗池。远处透来的光昏昏暗暗，晓言一心看着脚下，避免踩着什么滑倒了。

  谨束之间，她迎上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身形修长挺拔，是个男生。

  霎那之间晓言不禁愣了神，那股回忆了许多遍的独特气息，再次向她迎面袭来。她立即抬头，看向对方的脸。然而光线太暗了，全然无法看清。

  她又立马注意到对方手中未洗的饭盒，便只好略带歉意，错身让了路。那男生，似乎也意识到挡对方道了，踌躇间，竟也同时与晓言让向了左边……额，你左我左，我右你右……

  俩人在无声中莫名有默契地，让了两三个回合，才终于错别。

  这实在感觉有点好笑的奇妙，而此时晓言心里更多的，却是――尴尬炸了！

  “怎么还没洗完？随便刷几下就得啦。”粒怡全然没注意到晓言的脸红心跳，“那几个（12）班的男生也跟你一样，挺聪明的哈，专等到人少才来洗。”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身影，而刚刚让道的男生，就在其中。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12）班的？”

  “因为他们穿着初二（12）班的班服……”

  “你……你又怎么能看清那是（12）班的班服呢？”

  “因……因为我有火眼金睛不怕黑啊。”粒怡学着晓言的结巴，顺手又帮她提了提黑框眼镜。

  晓言知道理弱不理会她，连忙带着饭盒回到教学楼。

  “哎你这么急干嘛去呀？”粒怡不解。“你知道初二（12）班在几楼吗？”晓言有点心塞，自己连这个都不知道。

  “五楼。”

  女孩找到五楼的学生照榜框，又在云云相片中，迅速锁定了其中的一张。与回忆重合的那张俊脸，那双透有微光的黑眸――初二（12）班，季海译。

  晓言不由自主地咧嘴笑开了花，无声地，却怎么也收不住。心底里不禁一遍两遍地默念，

  季海译。

  季，海，译。

  我以为在偌大的校园人海里，那匆匆的一眼，不过是你我的两秒巧缘，再美丽，也终将会淡去。但是它却没有，反而一步一步地，将你带到我的面前，并且告诉我，原来，你一直都在。就在我所行走的人流里，离我不近，也不远。

  心上的那根细丝线，愈发地柔软，轻轻抚过晓言的心跳，萌春的少女顿然才发觉，那开在阳春下的海棠树，其实很美，雀跃的美。

  晓言再次见到季海译时，他已站在领奖台上，胸前的全校男子四百米金牌，熠熠发光。

  海译穿着汗津津的藏青色班服，古麦色的皮肤显得更加深沉，短裤下是肌线修健的小腿。他一手捧着花，一手端正地拿起金牌，双眸在耀眼的午阳下深邃而从容，唇边是勾起若有若无的静笑。

　　2007年4月13日这一天，晓言，仿佛受到了一种魔力的影响，具体是什么样的魔力，她也无法揣摸清楚那一感觉。

　　只是自那天起，阳春日里每盛开的一朵花，都有她欢欣的喜爱；每吹拂过的一缕春风，都有她心底的问候。在这方人流里，晓言渐渐把头抬起，目光扫过人海时不再涣散，而是专定。

  只为哪时，还能再次捕捉那少年的身影，体会另一个，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