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终于拆迁了,叫嚷着近20年的拆迁计划,终于在这个春节前有了眉目,青岛市最后一片棚户区了吧?!一切尘埃落定,又将走入历史。
这年头,一拆迁就意味着村子里的人有了大笔的拆迁补偿款,个个怀揣几百万,一夜间就成了暴发户,是件值得庆祝的大事情。但是父亲在这段时间却变了,似乎心事重重,凝重深沉,甚至有几个清晨早早醒来,我发现父亲在恸哭。
“爸,你咋了?”从小到大,从未见父亲如此情绪失控。
“唉!根没了,想想就难受,想起小时候的那些记忆,想想你爷爷奶奶吃的那些苦,想想你那个六岁就夭折的六叔……原来不管怎样,房子在,还有点想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从老家已经搬出了30年,但是父亲始终把那破屋烂舍定义为自己的根。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故土难离,在这种情怀面前,是多少金钱都化不开的离愁。忙于追逐金钱名利的年轻一辈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失落?我哑然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年迈的父亲。
从小到大,老爸的陪伴如和风细雨般陪着我们长大,他不善言语,性格温和,连小时候,打孩子这活儿都是由严厉的老妈来操板子。每次被揍,我嘴里叫唤的永远都是"快来救我呀,爸爸!"
老爸心灵手巧,大到盖房子,泥瓦工活,打家具,小到裁衣服,织毛衣,用面团教我捏小兔子,用纸折小船……无所不能。所以家里分工明确,合作愉快。老妈争强好胜,负责大家庭的外交事务;而老爸则勤勤恳恳,几十年如一日地承包了家里的后勤工作。当然,老爸也不是一个只会干家务活的家庭主夫,他的聪明才智都运用到自己的日常工作当中--高级工程师,只是与强势的老妈相比,老爸的性格里永远都是柔和的,谦卑的,甚至不那么上进的。曾经在九十年代初,就有南方的私营企业老板慕名而来,想要出重金聘请老爸贡献出自己手中的专利技术,筹码是在青岛栈桥海边赠送一套房子,没想到的是,不求上进的老爸一口回绝。自此以后,老爷子就被冠以“捧着金饭碗要饭一辈子”的惨名。
与德高望重的母亲相比,不善交际的父亲在家中永远是下等人,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安心于自己的奴仆角色,一心一意伺候女王,从没有过造反野心;我从小无怨无悔地侍奉哥哥如出一辙,毫无攀比之心,想必定是受了父亲的耳濡目染。同样的受压迫阶级出身,拉近了我和老爸之间的距离。年轻时老妈不止一次挖苦过老爸貌似消极的生活态度。家里另外两套房子都是母亲力压众怒,孤注一掷买的,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她英明的决定,要不然依老爹的想法,有个草窝趴着就足够幸福了。所以,儿时我将父亲定义为一个失败者,辜负了那一肚子才华学问,凭着钱不努力赚,反而玩物丧志,常常研究象棋到半夜。
多年以后,我问起老爸为什么年轻时那么懒,不去私营企业,与那一套梦想中的海景房失之交臂,反而最后将一肚子学问烂在肚子里?老爸缓缓地说:“我哪里是懒?只是人各有志,党和国家培养了我那么多年,我不能靠出卖技术而谋取私利,为了那么点钱就违背了自己的良心……”那一刻,我懂了!父亲的淡泊名利,多年用良心的坚守大写了一个人字!后来渐渐发现我对物质追求的淡然,对灵魂的追问正是多年来父亲的言传身教。
可是,随着旧房的拆迁,老爸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精神危机,这个春节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虽然哥哥一家从外地回来,儿孙绕膝,但生龙活虎的爸没了力气忙活。有时候一个人精神支柱的坍塌比肉体的折磨更加煎熬……
更令人难受的是,二爹身体每况愈下,这些日子依靠呼吸机勉强维持。每天,父亲都坚持去医院,在二哥身边默默地坐一阵子,再默默地离开。死亡这个魔头,正在一旁狰狞着,随时会把二爹拽走,也会掳走父亲对兄弟亲情的所有期盼。
年过七旬的父亲腰板已经有些许佝偻,每每想起,总是会泪奔。我生命中最强大的你,经过这重重变迁,该如何重拾内心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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