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岚泪轩儿

我发现老舍小说中的深度、激情和幽默都是世界性的、超越国界的。

——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

树华农场，在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这里风景优美、家禽家畜和各类农作物都生长得很好， “无论是内行人还是外行人，只要看过这座农场，大概就不会想象到这是赔钱的事业。然而，树华农场赔钱。”

这是老舍先生笔下的故事，也是你我身边的人生百态，明明写的是旧社会，现在看依然觉得那么熟悉。读懂时，我们都是书中人，皆生活在灰色的世界。

《不成问题的问题》原载1943年《大公报》，是中国近现代作家老舍发表于1943年的短篇小说。老舍先生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朴实无华的文字、幽默诙谐的表达方式，让我们看懂了故事，也看懂了故事背后的中国人情社会。

小说讲述的是中国抗日战争时期的重庆树华农场，农场在主任丁务源的管理下，“不成问题的问题”最终使得农场走向衰败的故事。老舍先生用幽默的口吻带着苦意的嘲讽，讲述了一个别人的故事，文字是幽默的，但是内容是严肃的，读完让人沉默。

农场主任丁务源管理能力不行，但是精通人情世故，左右逢源，在他的管理下，农场一片“祥和”，大家整日打牌混日子，偷鸡偷鸭中饱私囊。

秦妙斋号称全能艺术家，却从没有人见识过他所谓的本领，他混入农场，自来熟，白吃白喝，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另一种散漫。

海归派尤大兴有真才实学、有干劲的，一心想振兴亏损的树华农场，却不通中国人情世故，最终只得卷铺盖走人。

在老舍笔下的树华农场，不仅仅是一家农场，而是整个中国社会的缩影。“果子结得越多，农场也不知怎么越赔钱。”这是一个病态社会，一切问题只要不伤及面子，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凡足以使事情敷衍过去的手段，都是绝妙的手段”。

一、中国人情社会之“面子”：宁可让人坑了，也不愿当面计较

树华农场，内行人外行人看都有盈利能力能力的农场，却在营业第三年亏损了。召开股东大会，大家都知道问题所在，但是大家都没有直接指出来。

赔点钱，场长是绝不在乎的，农场赔钱？这伤了他的自尊心。他赔点钱，股东他们赔点钱，都没有关系：只是，下不来台！这比什么都要紧！

场长不过是大股东之一，他还有其他的产业，对这小小的事业赔赚都不在乎。可是，他是大家所崇拜的实业家，到处都会赚钱，在这小小的农场亏钱了，说出去，难道赔钱比面子重要？

其他股东们，和场长称兄道弟，他们的名望、资本、能力，都不及场长，这赔个万儿八千块钱上来说，场长都没说话，他们也不便多出声。心里盘算着投资赚钱，可是投钱少，地位低，开口质问得罪场长和大股东，难道赔钱比面子重要？

大家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在心里的意见是一致的，可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说真话，指出赔钱的原因——他们用错了人。

农场在他们眼里，除了是项投资，也是一个休闲好去处，开股东大会如同度假一般，还能亮一亮自己股东的身份，算了，银钱如粪土，脸面值千金，为了面子何苦计较呢！

古有项羽兵败“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自刎而死，今有学生犯错觉得没面子跳楼自杀。

面子，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太重要了，别说亏钱，有人甚至愿意从兜里掏钱钱买面子，特别是在熟人社会里。

中国人太爱面子了，宁可让人坑了，也不愿当面计较，以免让人觉得自己没涵养、没品味、没修养。

鲁迅写过一个叫《面子》，其中写道：

面子是中国精神的纲领，只要抓住这个，就像过去的拔住了辫子一样，纲举目张，全身就都跟着走动了。

那层薄薄的面子，是隐藏自卑的盾牌，在乎面子是弱者，给人面子是真的强者。

 二、中国人情社会之“人情”：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主任丁务源圆滑的交际能力，让人无形中成了那个无法指责他的人，谁都受过他的好，谁都拿过他的物，没有人愿意撕破脸。

连场长带股东，都吃过农场的北平大填鸭，意大利种的肥母鸡，琥珀心的松花，和大得使儿童们跳起来的大鸡蛋鸭蛋；花瓶都插过农场的大枝的桂花、腊梅、红白梅花，和大朵的起楼子的芍药、牡丹与茶花；盘子里都盛过使男女客人们赞叹的山东大白菜，绿得像翡翠般的油菜与嫩豌豆。

不管谁家的红白事，丁务源必定闻风而至，主人家掏钱，他负责给主人家挣面子，他有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本领。

他只知道敷衍能解决一切，至少能使他无忧无虑，脸上胖而且亮。天下事都绝对没有问题，因为他根本不去办。

和尤主任的对比，大家都知道丁主任只是混饭吃，却喜欢得不得了。混日子的，舍不得丁主任，有本事又不想干活的，也舍不得丁主任。

在他们眼里，有丁主任在，就有舒服的日子过，至于农场盈利或者亏本，和他们无关，他们的兜里总不会缺钱。

这样的人，在人情世故中行走，打磨自己的棱角，让旁人在不知不觉中认可他的所作所为。当无力反抗时，存在极为合理，合理之下农场却成了人情场的寻找平衡。

三、中国人情社会之“权利”：权钱交易，迷失本性

当丁主任遇上秦妙斋，一个为钱，一个为名，不惜用卑鄙的手段取得所爱的东西。两个人莫名成了“挚友”，危害农场的利益都不是事，只要不从丁主任口袋里掏钱，一切都是浮云。

秦妙斋，艺术家秦妙斋。你记住，艺术家和秦妙斋老得一块儿喊出来；一分开，艺术家和我就都不存在了！

秦妙斋从十五岁起就自称为宁夏第一才子，全能艺术家，可是，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本领。他入侵树华农场，带上他那些艺术家朋友，手比丁主任还狠，永远都是理直气壮地拿，还不给钱。

在他眼里，除了自己的艺术家身份，其他都不是事，他没有真正的朋友，都是利益之交，他需要别人给他撑场面，至于有人被捕去，和农场丢失两只鸭子一样无足轻重。

当丁主任的地位受到威胁时，他依然“泰然处之”，内心七上八下的，表面看不出一点波澜。他卖力为丁主任想办法，说好的朋友，不过是担心丁主任失势后，自己落不下好。

丁主任为自己的前程忙碌着，当回到农场看到有利自己的情况，马上想办法让自己重新收回实权，只是农场越来越亏损了。

丁主任管理农场不利，股东到农场暗示他辞职，他却从股东太太和小姐那下手，挽回自己的颓势。“人事，都是人事；把关系拉好，什么问题也没有！”

丁务源属于在夹缝中生存的人，他在人际关系中适当的找到每一个人的弱点，然后在其中找到平衡点，让人讨厌但是恨不起来，甚至觉得他是个老好人，好到可以在为他的每一个错误找到原因。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讲到：

中国是个熟人社会，这种面子不仅是可以看的，也是可以用的，是人的资源和身份。就像一个涟漪一样，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这或许是中国人爱面子的原因之一。

郭冬临早年曾在春晚演过一个节目《有事您说话》，挂在嘴里就一句话“有事您说话”，不管能办不能办，您说，您说，您说了他就应下。

办不了怎么办？拖着，拖到别人找上家门，老婆让岳父去帮人爬六楼搬运白菜。硬着头皮办，应下买车票的事，只好自己带上凳子被子去守夜排队，抢不到票，自己掏钱买高价票。

为了面子，为了做好人，委屈自己，委屈家人，就为了别人对自己的一点好，为了主任出差送过来的几个酒店的牙刷？那层薄薄的面子，是隐藏自卑的盾牌。

丁务源的一句“不是问题”，郭冬临的一句“有事您说话”，这类讨好型性格的人，是能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的吗？中国是人情社会，我们都需要与人交往，像尤主任一样不通人情，不合适，但是，过分在乎人情交往，而忽视自己的本质工作，忽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这并不有利于人际交往，也不有利于工作需要。

老舍先生是时代的洞察者，他写的故事仿佛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一样，如此真实，又如此悲凉。

他的作品取材市民生活，描绘城市贫民的生活和命运，透着透着柴米油盐的烟火气，读完读完却令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