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时候,奔波的人们已各归各家,像游荡的鸟儿,飞回枝头的暖巢,作憩息的准备。白天里一切喧闹,在半掩夜色中,慢慢地平息,并逐渐归零。
小眼睛的上弦月,这时候还在天际贪杯独酌。天空是空荡荡的灰黑,没一个星星,也看不到一缧云彩。远远的老年舞厅,传来轻柔的舞曲,那是蔡琴版《绿岛小夜曲》的调子:
这绿岛像一只船,
在日夜里摇呀摇,
情郎哟你也在我的心坎飘呀飘。
…
此刻的她,也在阿成的心坎飘呀飘。说好的吃过晚饭后就过来,如今一个钟已过,人还不知道在哪。阿成是匆匆忙狼吞虎咽,碗筛一丟,就跑出来的,他急忙的模样,连端菜上桌的大婶都感到吃惊。
‘’啊呀阿成!"心直口快的大婶两手往裙幅一抹,眼睛发直:‘’婶来你们家这么久,也没见你这样丢魂过,莫不是,要赶着去见丈母娘了?"
阿成窘迫一笑,挠挠头,直出门去。身后传来大婶夸张的嚷嚷:‘’唉哟,你们瞧瞧,这天要变了!"
是要变了吗?阿成从家里出来,在靠近小学围墙的公路边,傻子般来回踱步。原本期待满满的心,不知怎么,忽然变得有点紊乱。
这条村里连接镇上的水泥主道约两公里长,是上下坡道。从镇上下来,先是短短的一段上坡,再是长长的下坡。下坡的尽头,一座四米宽的小桥默然伫立,桥下的小河横穿东西,两侧是肥沃的田野。直过小桥百米,村小学大门豁然而立。依大门左右分道扬镳,整个村庄,尽收囊里。
就在阿成忐忑不安的当口,一辆本地特色的拉客‘’风彩车",‘’突突突"地从坡上开下来了。
阿成下意识地伸长脖子,睁大眼睛,虽然视线里暗暗的,看不清,只见那车灯的强光白晃白晃,刺人的眼。他预感着车上坐的,定会是她。果不其然,车子来到前面不远处,停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等她付了车费,‘’风采车"扭转车头,又‘’突突突"往回走。
阿成本想镇定下,但又按捺不住,野兔一样窜了出来,吓了她一跳。等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她才定下心来。
‘’唉哟妈呀!"她轻抚着胸口:‘’吓死我了!阿成你干嘛!"
阿成笑得唏哩哗啦,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校园里的风景树高大而茂盛。那枝叶在微风的拔撩下,婆娑地摇曳着,像在煕攘广场尽兴起舞的大妈大姐们。
他们俩并肩坐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今天打扮得好脱俗!一袭淡菊绣花白压边草绿旗袍韵味十足;瓜子脸上粉黛淡淡,娇羞而妩媚。从她精心的打扮,可以体味得出,她对这次约会的重视,也是对阿成的重视——士为知己者颜,古人说这话,果然是没错的。
‘’你不是说晚饭后过来吗?去电话也不接,让我等了那么久!"阿成故作生气地问。
‘’有点事耽搁了,真的对不起!"她眼带黠笑,稍带歉意着解释。其实阿成并不在意她的迟来,毕竟人都已经在身边了,再解释也没多大意思。
‘’校园里好安静!"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扭头问阿成:‘’你怎么想到要带我来这里?"
‘’我晚上就住学校宿舍。"阿成告诉她,他住的是学校分给他哥的宿舍。他很喜欢学校的环境,所以跟他哥拿了钥匙,晚上长居这里。
‘’你看,那是我住的房间。"他指着不远处坐北向南的那幢楼房:这里过去一楼,顺数第三个房间就是。"
‘’噢!"她说:‘’环境真的是好好!"
‘’是很好!"阿成示意她:‘’宿舍楼左边的一角,有好多白曼陀罗,现在正是花开的时节,要不要过去瞧瞧?"
‘’哦,是吗?"她说:‘’好啊!"她小孩子似地雀跃起来:‘’花是我的最爱!咱们过去好了!"她顺着阿成指点的方向跑去,也不再料理阿成,把他远远地甩在后头。
阿成亦步亦舒地跟了上来。
‘’哇塞!"她嘴里啧啧赞叹,脸上惊喜的模样,像至萌的小女孩,收到向往已久的芭比公主。
眼前一株株曼陀罗上,开满了一簇簇喇叭状的花儿,素雅的白色,娇媚可人,伴着淡淡月色,仿佛一位清秀的仙子。默立花旁,轻闭双眼,淡淡花香,倾刻沁入心脾,此等感受,怎一个‘’妙"字能形容得了!
她痴痴地观赏着花儿,那由衷欢欣的表情,令阿成怦然心动。
‘’你那天说,你是定安人?"阿成忍不住问她。
‘’啊,你说啥?"
‘’定—安!"
‘’是啊!"她回过神来,随口应和:‘’海口那边的定安。"
‘’那,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跑过来了?"
‘’唔…不可以吗?"
稍顿了一下。
‘’我有,亲戚在这,我跑过来玩,结果就,喜欢上这了。"
她好像想不到阿成竟有这么一问。她的回音效果不是很好,好像是有什么一时梗在喉口,吐纳困难。阿成忽然间滋生出一种感觉,似乎她的心,不是那么透明,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住,阿成蓦地想起一句诗:烟笼寒水月笼沙。
…
阿成已不记得,那天晚上跟她在白曼陀罗花旁,聊了多少话题,反正在她打呵欠的时候,那小眼睛的上弦月,已不知不觉地踱步上了高空。
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让阿成痴迷。交往也有两个月了,好像从没这样靠近过吧?阿成心里暗暗想着,同时又暗暗地,滋生出一种莫名的骚动。
‘’阿成,我,该回去了。"她手捂嘴巴,呵欠连连。
‘’回去?现在哪有车回去?
阿成说的是真话。现在这么晚了,村里载客的‘’风彩车"仔早已收工,在被窝里做欢梦去了。倘要回去,只能走着回。这么晚走着回镇上去,有可能吗?
‘’要不,在学校过夜?"他试探似地一问。
‘’唔…不了,我还是回了吧。"
她好像有点忐忑,眼神里一丝犹豫,蜻蜓点水掠过。但她口气还是很坚决:
‘’我一个人可以的,"她说:‘’我自小跟我姐走夜路,习惯了,不必担心,让我回去吧!"
‘’那我送送你!"她这样说,阿成也无可奈何。阿成心里有点空荡荡的,是失望吗?是惆怅吗?还是不舍?阿成不知道,只觉得虚空得很,好像他大婶说的,丢了魂魄一般。
他紧跟她后头,自校门口的斜坡上,慢吞吞地往下走。斜坡走完,踏上笔直水泥道,阿成蓦地停住脚步,哑哑叫了声:
‘’瑛…"
‘’怎么了?"她转过身来。
‘’你真的要一个人回去?"
‘’不然怎么办?"她耸耸肩:‘’你也不能陪着我去,再绕回来的!"
‘’我要走了,你回吧,改天见好了!"她神态自若,挥挥手道别,作势要走。
‘’不…!"
一股热血突然直直往阿成头顶冒。他疯狂似地,一把将她拽住,贴身上去,紧紧把她拥进怀里:
‘’瑛,不要走,求你!"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里想捌开他的手,他的身子,但他却拥得更紧了,紧得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他粗促的呼吸穿透她飘逸的发丝,穿透她颤抖着的娇小的身躯,穿透入她慌乱如麻的心底里去。
‘’你…"
她用力握紧小拳,急鼓似的乱捶,像误入蜘蛛网的虫子,试图作逃离的挣扎。
越是挣扎,越是陷落。但阿成还是渐渐地,松开了她。
‘’你走吧,既然心不在,你走好了…"阿成长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她忽然间好像被刺激到了。
‘’你叫我走,我偏不走了!"她喘着粗气,红着眼睛,像一头不甘示弱的小母兽。‘’我偏不走!我偏不!偏不!"她嘶哑着,重复着说,同时有珠子似的泪滴,断断续续,自她红的眼角,慢慢地滑落下来。
‘’我喜欢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你何苦要为难我!"她从后面抱住阿成,将脸贴着他后背,轻声地抽啜。
‘’欧巴桑!"阿成听到她狠狠地骂了句。
未完待续 2019.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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