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是不去，的确是一个问题。
心灵隐秘深处，你渴望这次同学会，仿佛引颈重逢久别亲人。
“相见不如怀念/怀念多于相见/心里的美感都源自于缺陷。”一年前知道这次聚会，电视里正在重播《小爸爸》，当红歌手樊凡翻新“为赋新词强说愁”，莫名让你反感，就像当年反感两个女歌星弃妇般声嘶力竭《相见不如怀念》。
你从巴渝大山深处走出，是村里有史可考第一个大学生。每逢节庆，小学、中学同学不约而同聚在儿时玩耍大榕树下，你是当然主角，永恒道具不外乎花生、玉溪、歪嘴，还有众筹一般从家里端来的酥肉、皮蛋、叶儿粑。因为缺席大学毕业十周年、二十周年聚会，你等待这次相见又是十年，知晓准确日子后激动了一年，也徘徊了三百六十五个昼夜。
“去吧，这次错过又不知啥时。”妻子递过昨夜帮着收好的行囊，“你不是成天价念叨班上已走几个吗？”伫立斗室，环顾家徒四壁，你又彷徨起来。同窗四个春秋，各奔前程卅载，上铺大哥坐上中国五百强企业头把交椅，同桌兄弟笔走龙蛇著述等身，隔壁宿舍有两位腰缠万贯富甲一方，还有心中那位女神，听说前几年离婚后已移民大洋彼岸，而自己，除了活着，最大成就恐怕还是村里迄今唯一大学生。物欲横流，人心难古，扛过枪、下过乡、同过窗，江湖盟友最终不敌分过赃。辗转抵达聚会现场，步入红地毯，你依然疑惑，今日恐怕还是逃不过成功人士真人秀吧？
“首先颁发，超级偶像奖！”思绪从掌声中拉回。每一位同学摘得大奖，你第一个有请上台。心中女神，正怀抱大红花亭亭玉立台侧，微笑着等待你上台。身边掌声最响的，就是左右座位的上铺大哥和同桌兄弟。当阳光越过树梢，最佳妖精奖点靓缤纷现场。
同学会免不了吃饭喝酒。你怕像在单位一样，每一次聚餐都是填空。酒过三巡，同事们互相敬酒，你转眼被遗忘在角落，一个劲地夹菜塞进嘴里掩饰尴尬。“你那时太神秘，宿舍熄灯后跑到路灯下背《离骚》。”“你可是班花哟，外系男生常常找借口打望。”“说恁些，莫得事，存都不存在。”敬酒过了批发环节再零售，你蓦然发现，哪里有身份差别，哪里有地位悬殊，拥挤包房几成互粉大厅。
意外继续。老师从邻桌过来，双手拉着你，慈祥，呵护，“刚进校吧，你就报名当家庭教师，堪称全年级首个为人师表者。”这事他也记得？“一直在网上关注你，老师以你为荣！”又转过身子面向全桌，“你们这一代人，历经改革开放风雷激荡岁月，都没有给母校丢脸。”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走出校门一万多个日夜，从来没有半句问候和感恩，父母仍然没有丁点责怪。你斟满大杯，一饮而尽。
谁说相见不如怀念？小溪奔腾林间，孤苦地穿梭于荒岭，永远不可能携手撞出激情浪花，不可能并肩汇成汪洋大海。新作见诸报端，重温毕业纪念册一行行留言，同学拉你进入QQ和微信朋友圈，你每次都企盼着大家早日见面。
草地晚会环节，你率先起身，举杯挨着回敬，最后走近从上午到现在四次换妆的女神身畔。那年那月那一天晚自习，她也坐在你身旁，淡雅体香让你心神恍惚，管理员过来关灯叫下课你才抬头，两个小时没看清一个文字。“咋个不早说呢？”你知道这不是古戏里郎有情妾有意，更不必恨不相逢未嫁时。不过，熊熊篝火映照，她笑靥如花，你绯红了双颊。成都平原孟秋夜风，本来尚有些许凉意，瞬间变得多情而温暖。
时过子夜，难舍难分。当多才多艺的班长手风琴响起，那记忆中熟悉的旋律掠过岷江之滨，《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友谊地久天长》《我爱北京天安门》《红梅赞》《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难忘今宵》，再次回荡在青城山麓，连步履匆匆的路人也不禁驻足，随着你们吟唱起舞。“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你所有疑虑，风吹云散。
这里没有趾高气扬吆五喝六高官大吏，没有前呼后拥两眼朝天富哥款姐，没有躲进小楼之乎者也专家教授，没有烫发旗袍宝马香车傲娇女神，没有头发花白浑身粉笔灰落寞教书匠，大家只有一个共同名字，那就是：同学！
你醉了，大家也醉了；你哭了，大家都哭了。
“当我回到你身边／才发现／怀念不如相见／往事像电影般重演／你和我是观众也是演员。”你很喜欢叶一茜演绎这首歌，绝不仅仅因为她是重庆娶回的漂亮媳妇。
下次同学会，一定叫上缺席同学。
去，还是不去，的确不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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