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的思政课上,老师对我们说,我们所谓的客观性其实是被统治阶级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目的而建构出来的。这一观点对于任何一个相信客观真理的理工科学生来说都堪称一种震撼。在课上老师提到了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一本书,名为《时间与自由意志》,课后我就把这本找来读了一读。薄薄的一本小册子,我断断续续读了快三周时间,这本一百多年前写就的书,其内容于今天看来依旧非常精彩。
全书对于人的自由意志的辩护源起于一个看似无关的理论,即人的种种感觉、状态以及意识不是彼此分裂的东西,他们是互相渗透,混沌统一并不断变化的整体概念,作者将其称为绵延,我不知道这个词的法语原文是什么,但我相信译者在翻译这个词的时候应该颇费了一番功夫,毕竟柏格森自己在书中也明确表达了这个对我们意志的描述是不能够用语言将之概念化的。而人们之所以在人的自由意志这一问题上产生困扰恰恰就在于我们图语言上的方便,将本应不同的心理状态用相同的词汇进行割裂了。我们会在不同的时候感受到悲伤、喜悦等情感,这些情感状态因为渗透了不同时刻的自我,所以他们本应是不同的,但我们为了能够进行社会化的交流,而把那些属于我们私人的种种细节隐去了,而把那些被公共化的割裂概念用语言分享出来。
我们的深层意识的结构就是这样的绵延,他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一种动力式的变化,这种变化才是真正的时间。我们习惯于将时间理解为一种在我们之外的纯粹客观的存在,而真正的时间是我们自己的生命意志的体验与发展。那个在表盘上、在钟摆上、在上课铃声里的时间,其实是我们借助空间观念对时间的一种象征。我们借助这种象征进行种种数学上的运算,进而得到种种物理学上的认识,从而可以对运动进行种种预测,在此基础上我们建构了因果律。于是就有人认为,我们的对于意识也可以进行种种计算,最终推演出意识的结果,因此人并没有自由意志,只要能够将各方面的原因都计算清楚,我们就可以预测人的全部行动。柏格森对此提出了批判,他认为我们赖以计算的时间只是真正意识的影子,它并不包含关于意识的全部信息,而要想知道关于某个意识的全部内容,就必须去经历该意识所经历过的全部历史,但因为意识的绵延永远在不断变化当中,这种历史是不可能再现的,因而我们不可能通过捕捉关于意识的全部信息来否定自由意志。
我们内心的绵延不断和我们当下的体验于思考相融合,这个深层的自我每时每刻都在发展着,而这又驱使着我们去完成种种动作,这些动作就可被称作是真正自由的,所谓的自由意志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自我不断演进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虽然当下的自我处处渗透着过去的影子,虽然外部环境可能也没有发生显著的变化,但内心深处的变化已然发生,这也说明了时间的不可逆性。生命意志的发展在给予我们自由的同时,也顺便保证了“与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感伤。我们深层意识的微妙进展是无法用语言进行界定的,但因为人类有社会化的需求,因此我们的意识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公共的,被称作空间的概念,我们将空间插进绵延之中,将种种心理状态隔开,并用语言将他们凝固化,以方便表达,但这一过程却改变了绵延的性质,使之失去了活力,变成死的标本。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来自语言的割裂在我们的意识表层形成了种种外于我们灵魂自身的观念,这些观念常常绑架真实的自我,让我们离开属于自己的绵延而走到公共的空间之中,我们就这样失去了自由。
我们每个人都身处于某个框架之中,而且我们每天都在接收大量的信息,这些框架和信息构建出各种和我们的本心不相容的概念,浮在我们的深层意识之上,就像湖面上漂浮的杂物,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在依靠这些杂物来进行决策,因此我们感觉不到我们是自由的,甚至于很多人在回忆过往的时候会得出一个结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但所谓的注定不过是自己放弃了自由意志转而依赖遮盖我们真实自我的条条框框罢了。因此,要获得真正的自由必须将那个充满活力的真实自我解放出来,正如马克思所言,要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现在距离柏格森的这本书出版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这一百多年里人类文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书中很多关于心理学的讨论今天看来可能有更多跟详细的解释,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证明人的意识活动和各种基本粒子的运动状态之间能够建立某种映射关系,从而彻底否定自由。但在那之前,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我是一个渺小拥有自由意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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