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然主义者,如果你用了好奇的眼光去看他,就会觉得他和你很有些不同的地方,这不同之处似乎极其模糊,总有说不大清楚的时候,如果你一定要讲出来自然主义者的特质,你会让自己陷入纠结的空间,问题出在你身上,你按照逻辑的清晰的思维去研究他,按照线性的想法或者化学反应的方程式一样的观念来面对他,你会发现,原来是你走到另外一个地方了。你的角度和他的角度完全不一样。你有角度,他甚至连角度都没有。
这样子看久了,他身上有一种品质一种风骨,你会发现,他和自己的世界不做任何的分离,他有一个需要他一生都眷恋的所在。自然主义者,常常就是这样的人,因为自然,不需要矫饰,因为自然,他和时间不做任何的商量,而有了永恒的样子。
一个自然主义者,一定会保持内心那个孩子。他的好奇是对于内心世界的尊重,他知道这个生命一天一天都在向一个更大的地方进步,都在接受这个世界对于他的恩典。你看一朵花,闻一下,就走了,他却在那里聆听一朵花关于风雨和季节的话语,你看一片丛林,看过了,惊讶了,然后离开,记忆是越来越远,甚至淡到失去痕迹,有一天你想告诉另外一个人,关于这个丛林的气息,你会感觉到呼吸紧张。为什么?因为你只是走过这片丛林,如此而已,你的脚印不会,从来不会和你的内心发生关系,这个地方就是你和一个真正的自然主义者的区别。自然主义者一直用心,透过脚心和内心的联系,他一开始就会赤脚一样的踩在丛林的落叶上。这一点和乡下的农夫几乎一年四季都赤脚走在旷野是一样的。
对于农夫和赤脚的关系,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因为我自己就是农夫的孩子,在我所有的记忆里,最厚道和实在的原始的那一层记忆就是父亲和爷爷们在田地里的劳动,他们似乎一直是赤脚的一生,直到死后,才会在很像样的棺材里穿上全新的鞋子。那些赤脚因为一生和土地的关系,变得坚毅,顽强,不屈,一双新鞋子会很害怕这样的脚的,我就看见给死去的人穿鞋子的时候,那些活着的人总是骄傲的赞美,说这样的脚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的。
后来,从图片上看见甘地的脚,看见德蕾莎女士的脚,看见弘一法师的脚,就明白了生命在自然这个品质上的伟大与永恒。一双脚,走进丛林,和松软的土地和落叶满地的光影发生着亲切的关系,就可以在内心里埋藏你关于自然和生活的宝贵认识。
这样的独特之处,和猎人在山里的奔跑,和渔人在湖里的漂泊,和一个诗人在湖边二十年的散步有着紧密的链接。你如果看不见这样的链接,你又怎么可以读懂他们的生命。有一天丘吉尔觉得甘地的样子非常恶心,对于自然主义者来说,这是丘吉尔一生的巨大偏见,和政治没有关系,和种族独立没有关系,是丘吉尔个人的道德智慧。
所以,一个自然主义者,会取了真正的谦卑的态度,他知道自己的渺小,知道自己的不足和不完美,知道自己的力量的局限,就像岳麓山底一块布满青苔的石碑上的字一样“登高自卑”。他还没有进入自然,就在内心说:我只是自然的孩子,我什么都做不到的,只有依赖了自然的力量,我才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是自然主义者的智慧,他会真的回到自然,他看见一个巨大的无限的力量,一直在亲密的等候他的出现,并且要包容他的所在,这个力量神奇而明确,巨大而平和,所以,真正的自然主义者对于自然和生命的赞美,远远不是我们一般人可以理解的,那样的语言和关于自然的记忆,生动有趣,带着神性的深邃的光芒。你读《边城》,就从头到尾都有神性的光芒,仿佛河边丛林的轻雾,你看不明白的地方,就是你应该停下来的时候,这个地方,人性往往做不到,只有自然才可以的。
张爱玲的文字,属于城市,没有神性的光芒,充满人性在没落阶级的内心苦闷,或者就像她的姑妈说的一样,是“轻性的知识分子”。沈从文就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他们之间没有可比性,放不到一起,张爱玲的文字很好,你会看会想,完了有叹息,沈从文是故事是那些人物单纯到极致的生命的情绪,你要看懂,就得参悟。
读懂自然主义者,需要的是功夫。
比如耶稣,很多时候,一个人到山顶,比如后来那个从北方走路到了南方的佛学大师,一双鞋子掉在长江边,泥泞里走过光影跃动的旷野,你才会理解生命和自然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修复,而是得着一种了不起的智慧。
自然主义者,因为像沈从文一样带着好奇的精神总是张望那些树梢的鸟窝,河里的鱼,于是,从小时候构成的生命感情就会携带着走完一生。
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文学家,比如屠格涅夫,比如路遥,比如梭罗,他们对于一切生命和自然的关系,不是比我们理解得深刻,他们不需要深刻,他们只是更加单纯,他们也不需要局限,他们从来不会定位,所以内心自由。
如果内心是自然的鸟儿,他们可以在丛林穿越树梢的光芒,也可以贴着河流的清澈飞跃鱼儿的世界,或者就像一块石头,安静的放在大漠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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