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母亲天天往村委跑。因为邮递员懒，所有村民的信件都放在村部，从来不肯递到本人手中。母亲怕丢失了录取通知书，不但自己每天去看，而且关照在村里做事的叔叔留意，如此细致，只是怕有什么闪失。可到了发通知的日子，别人拿到了，我的依旧没有。母亲焦急万分，按照中考成绩，我应该是录取的，为何依然未见通知？ 情急之下，母亲在村部办公室四下搜寻，翻开沙发坐垫，一封署名我的信件赫然出现，不知何故，通知信件居然到了沙发坐垫下去。此时母亲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打开一看，朝思暮想的录取通知书扑面而来，笑意盎然！
母亲急急火燎奔回家中，给我报喜。我正在树下乘凉，得知消息，却无动于衷，因为心中早有预感，录取是毫无疑问的，知道了结果，当然就心平气和。再说，原本自己的今事前程都是母亲一手计划，我只是照办，仿佛结果也是母亲的，与自己无关。当初填志愿时，我要报考工商行政管理学校，将来可以“管人”。可母亲坚决要我填师范，说是比较稳妥，对教师这个圈子比较熟悉，遇事好办一些。我无力抗争，只有妥协，填了师范——这个也可以“管人”——管小孩的专业，最终完成了母亲的理想。
我的同学小夏，填报了工商行政管理学校，虽然成绩比我差些，也录取了。毕业分配到工商所，成了公务员，吃公，用公，拿公的“公仆”，人上的“仆人”，一跤跌在了青云里。刚工作就分配了bb机，摩托车，住房，彻底翻了身。
不过，比起另一个同学小廉来，我还算运气，那小廉成绩比我好许多，报考了供销中专，分配到了供销社——曾经红极一时的单位。不曾想到多年后，转了制，小廉居然下了岗，落得个失业的结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造物弄人。这些，都是后话。
八零年代，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大量中专技校如雨后春笋，报考的学生也如过江之鲫。我们初三一个班四十多名同学，无一人报考高中，全报了中专中师技校。一是为了转户口，成为居民，二是为了早日工作，可以贴补家用。跳出田埂去，飞到镇上来，是多数农民子弟的梦想。直至多年后，解决了燃眉之急，国家才重视起高等教育来，勒令第一志愿必须填报高中，局面才开始改观。
母亲所以如此重视我的学业，一是为圆自己多年的公办教师梦，补救以往的错误。多年以前，民办教师有机会报考师范民师班，脱产学习二年，毕业后就成为公办教师，转成居民户口，国家干部编制。母亲报了名，日日挑灯夜战，复习备考，以至于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终于，成绩达了线。同时达线的有三人，其他两位立即动了手脚，去招办找人拉关系，请客送礼。父母不知其中奥妙，虽然也请人打了招呼，但没送礼，准备考取后再谢人家。最后面试时，母亲被差额淘汰了！满心希望落了空，后悔莫及，痛苦了许多日子，一直为此耿耿于怀。第二，更重要的是，那个年代，农民的境况犹如牛马，一年到头在地里劳作，基本上没有机械化，全靠手工：播种，插秧，除草，施肥，收割，运输，脱粒，十分劳累。尤其是农忙时，种双季稻，抢收抢种，所谓“双抢”期间，气温高达近四十度，在酷日下暴晒干活，从清晨四五点忙到晚上九十点钟，赤脚泡在滚烫的泥水里收割播种；挑着上百斤的稻谷担子，跑上数里地，运到打谷场，劳动量之大，难以想象。数日下来，脚底起泡，脚丫溃烂，肩膀脱皮，平常的很。此外，在暴雨里，冰霜里耕作，也是家常便饭。劳动的辛苦之外，生活的清贫，收获的不定，更加匪夷所思，有些人辛苦了一年，省吃俭用，到年底一算，居然还是透支，倒欠集体不少钱。如此境遇，怎不令人心寒！相反，镇上的居民生下来就有保障，即便是个弱智，也有工作分配，银行，商店，工厂，只属于他们，粮票，布票，油票，定期发放，老了还有退休金。
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的父亲是军转干部，居民户口，部队提干后转出去的，母亲是农村户口，那时的政策规定，子女户口随妈，因此，我和妹妹都是农村户口。本来，如果母亲考上民师班，转正了，就可以变成居民，把我兄妹都带出去，可现在没有成功，凭资历转正又遥遥无期。读书，就成了兄妹俩唯一的选择。另外，我们兄妹两从小养尊处优，体格又不强壮，留在牛马才能生存的天地里，只能是任由欺负的羔羊，读书，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及至我考师范，母亲吸取了教训，东奔西走，敲钉篆脚，到了面试时，通过朋友的朋友，找到师范学校一位教务主任，请客送礼，直至对方答应包在他身上，方才松了口气。与我一起参加面试的有两人，最后我过了关，另一位由于和母亲当年同样的原因，落选了，永远成了村妇。或许合该我运气，一是母亲托人开了后门，二则我是男生，师范学校阴盛阳衰，男生奇缺，因此面试本来极少淘汰。
最为意外的是，面试老师中，有一位对我了如指掌，看了我的住址姓名，居然和我拉起家常来，不但知道我父亲，祖父母的姓名，甚至连我叔叔姑姑，乃至左邻右舍也无一不知。原来，这位万老师的舅舅，就是我家隔壁的老头。万老师小时候常住舅舅家，与我的父亲成了小弟兄，与我叔叔姑姑也是小伙伴，只是长大后，考取大学，到了城里师范学校工作，没有再和他们联系。现在看到我的住址，当然十分亲切熟悉。如此一来，我的的面试成绩当然高高在上。
有了三重保险，录取，就是铁板钉钉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