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老头，偶尔会从记忆里跳出来点个头，小普试着想一想，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的保鲜程度还是蛮高的。
老头给小普的第一印象太深了，所以永远定格在那个样子上。
那是某个春天的中午，小普的余光里进来一个老头，他站在门口问：“请问，我想做本书，找哪位谈？”正巧领导拿着水杯路过，叫了声“小普”便走开了。
小普明白，领导对此人不感兴趣，于是小普请老头在自己办公桌对面坐下，问道：“您是诗集还是画册？”他们接过太多这类业务，自费印刷几百本诗集，或者小说、画册，没有书号，当然也拿不到书号，只是散给亲朋好友，了个心愿。
老头半秃的头上顶着一边倒的几绺头发，油腻腻的，胖脸胖身子，挂着不合身的旧西装。眼睛不大，半睁着，下面是布满血丝的鼻头，仿佛能闻到隔夜的酒气。他很客气地说：“我们行大庆，想做本庆典纪念册。路过看到你们公司，就进来咨询一下。”
小普有点诧异，不过还是认真地问了书的内容和制作周期，然后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老头说：“那就再联系。”于是站起来，小普看到他快要掉下来的裤子，被鞋子阻截在脚面上，堆了两嘟噜，小普想：“什么衣服穿在这尊身上都一个样。”
过了几天，当小普快把老头忘记时，老头又出现了，还那装束，说：“行长批了，咱们可以开始做书了，我们商量一下流程，你看要不要签个合同？”打发走老头，领导说：“小普，你去拜访一下吧，实地考察一下。”小普会心一笑说：“明白领导。”
2.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小普很顺利地找到了，果然是某银行在本市的分行。电梯处，小普被保安拦住，问：“去哪？”小普说：“后勤部。”再问：“找谁？”“钱总。”又问：“全名。”小普把名片放在保安鼻子底下念到：“钱宝宝。”保安没生气，按了电梯说：“7楼。”同时用对讲机通知7层保安。小普撇嘴上了电梯，来到7楼找钱总。
一进办公室，小普见到处堆满杂物，书籍、袋子、各自盒子等等，颠覆了银行给小普的印象，两个女职员从办公桌上抬起头看她，她刚要询问钱总的干活，就看到一个胖子坐在门口右手的灰沙发里，她赶忙指了指走过去，女职员复又低头工作。
“钱总。”小普叫道。钱总没反应，小普再看，发现睡着了，小普又叫两声，但是没用，只好推了一下钱总肩膀，老头猛地抬头、睁眼定睛看小普，一秒后醒过来，忙说：“诶哟哟，睡着了，睡着了，老了老了。”他让小普去坐椅子，自己也起来坐另一把，小普无意多看一眼他裤子上完全敞开的文明拉链，把眼环顾四周。
钱总说：“这里都叫我老钱，我们这不像你们公司里，不太叫总，哈哈都是兵。”
小普说：“我怎么好那么叫，钱总我叫着顺口。”
钱总呵呵笑，说：“那你随意，你随便叫。”
寒暄过后，他们开始谈工作，钱总倒不啰嗦，把一堆准备好的资料搬给小普，说书是内部发行，行庆用的，当然不用书号，但是质量一定要比正式出版物还要高，不许有错字，排版要漂亮，印刷要精美，纸张要上乘，封面最要紧，好好设计一下，要你们最好的设计来做。
小普没想到钱总还挺专业，他的想法早已成熟，有点小意外。最后初定是本十六开一千页的大书，这是小普万万没有料到的。一年期，明年才用得上，小普拿了第一批资料，满心欢喜地回公司汇报去了。
此后小普与钱总打了小一年的交道，也开了一年的眼，涨了见识。
自从小普意外抄上大单，同事们不是一般的嫉妒，总是温柔醋意地说：“小普要请客哦，我们要吃大餐。有领导关怀真好啊！”领导见到小普就阳光满屋，处处给小普开绿灯，还买了一大堆零食堵上那几位的嘴，顺便说：“你们也努力，我看好大家，不要放过每一个行人！”
初期资料繁多，小普基本上是在银行上班的，办了通行证，保安也熟了，她有时混在满满一电梯的银行职工里，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渐渐的，小普对钱总的不修边幅视而不见，见他坐着睡觉也不觉稀奇、好笑，她整理材料、分类装袋，自来自去，经常在路上接到钱总电话：“喂，你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呀？”
3.
时间很快到了夏天，有一天，小普在公司接到钱总电话召唤，小普闲热，就嚷嚷：“钱总，打印机你找供货商保修啊，我又不是干这行的。”钱总那边还是坚持让她过去，说打车报销，她说自己有车，钱总说那太好了。她烦得没了耐心，刚张嘴要回绝，看到领导正指着大门使劲挥舞胳膊，她只好抓起包，对着电话嗲嗲地说：“钱总啊，我就来！”
小普一进门，发现原来的沙发不见了，换成一台白色的大型激光打印机，日本名牌，在合作单位见过，进口货，可以打印大型的海报。看来以后老钱得另找地方睡觉了。老钱笑呵呵地说：“小普小普你可来了，快帮看看，我们都不会用啊！专业人士快来看看。”小普听他那么大声，明摆着是说给对门听，说给整个楼道听的，他又低声对小普说：“只要能打出一张就OK。我好不容易搬来的。”小普打量着打印机，心里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老钱，说明书。”“没有。”“什么？没有！”“没有说明书。”“怎么没有？”“没有。”小普捂着脸气绝，懒得叫唤，当然也不敢太埋怨，嘴里咕哝一句：“哪搞的这个祖宗。”
控制一下情绪后，直接上手。小普见过人家使用，凭记忆和悟性鼓捣鼓捣这，鼓捣鼓捣那，急得快骂人时，突然打印机轰隆轰隆作响，然后徐徐吐出一张画来，接着又吐出一张，一张又一张，小普慌了，叫：“刚才输的数量是一百，怎么停啊！”老钱吐了口气，拦住小普，一起站着看打印机吐纸，说：“一百不多，多好看的画啊，每个办公室发一张！”“小普行啊，英文好，看得懂！”他又抬高声音，混着打印机的轰隆声一起嗡嗡。
这以后，小普就钱总、老钱地凭心情乱叫，老钱根本没感觉一样，老钱也渐渐在闲聊中透露出点自己的私事，说自己在郊外有一块地，准备四个角盖四个亭子，中间用回廊连起来。小普问：“是不是房子放在中间？”老钱说：“那不行，房子必须坐落在北墙，坐北朝南。回廊连着正房和四个亭子，再搞个假山，放几块奇石。”
他陶醉在自己的设计里。隐约觉得他曾经有过很辉煌的一段时间，他有次拉着小普下楼去看他的豪车，上面的牌子是“琼”。这邋遢老头变得神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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