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梦。
总是走在花团锦簇的小道上,长长的,一直向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可是我总停在中途,不敢继续走下去,因为前方是一片黑暗,把鲜花也染成了黑灰色。像从人间踏进地狱。
有时候,我会一直被莫名的力量拉扯着,一夜又一夜地停在同一场梦境里。无论我当晚穿的是哪套睡衣或是哪条睡裙,梦里的我穿着的永远是那条曾经被塞进柜子里、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的浅蓝色长裙,胸口处两条白色的长带也永远在飘动。
有时候,梦里我没有抬头看过的天空会划出刺眼的闪电,带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一声又一声,霎那间如同脱轨的火车,把我的梦境撞碎——黑暗与鲜花揉成一团,混沌之中我的身躯也跟着扭曲、破碎——我睁开眼,还躺在熟悉的房间里,隐隐约约的路灯的光映照在窗帘上、书架上……一直蔓延到床边。
又模糊又清晰。在梦里像在现实,在现实又宛如身处梦中。
一
记不清这是今年第几次回到老家了,近两周来,记忆力似乎在不断下降,总也没有个停的趋势。前天,我本想着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顺便带上快递,但我在超市兜兜转转,反复确认自己要买的只是几瓶饮料和一提纸巾且已买完了,便付钱回去,可爬到楼上才打开门,突然想起来快递还静静地、孤独地躺在快递柜里。我又下了趟楼,再顺便去超市把刚刚忘买的益生菌饮料买回来。
中秋节前一天晚上,大伯给我打来电话。
“明天中秋节有放假吧?回来吃顿饭哦,你三姐明天要回来,你二姐明天应该也会回去,中午聚个餐。”
我想起来早在一周前,好友小静就约了我,刚好就是中秋这天,同样因此,我才把下午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拒绝,所以来到大伯这,我第一反应也是拒绝。
我说:“中秋我有约了,是在下午的时间,要帮朋友摆放礼品,再看场电影,最后还要帮朋友分发礼品。她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
“要到很晚吗?不能赶回来聚个餐吗?不然结束了打车回来?”
“打车太贵了,而且就算打车回去,也赶不上的,电影结束都四点多啦!”
“总要回来吃顿饭吧,好不容易能聚一次。”
“等国庆节,怎么样?”
“我不太确定,国庆节很可能我就要去外地工作了,要看上头怎么安排。”
后面又聊了些什么,我现在是不大能想起来了,应该就是些问候“你吃饭了吗?”、“吃了什么?”、“工作刚开始都很辛苦,不要急,不要跟小孩子生气。”……之类的话吧。
我一直思来想去,快到凌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跟小静说了这件事,本想上午赶过去帮了忙就回来,好在小静的另一个好友回来了,并且有空去帮她,我也便“心安理得”地放了她鸽子。
回到老家,阳光大块大块地铺在庭院里,一蓝一白两只小鸟缩在鸟笼里叽叽喳喳,鸟笼子挂在一根横跨着的粗木棍上,周边的盆栽刚好给它们挡了光。笼子底下有一张破旧的报纸,上面全是干透的和尚且湿润的鸟屎。
我不敢伸手去摸,只用眼睛瞧。它们越来越往离我更远的边角去,叫声也越来越密集。由于头顶的太阳实在猛烈,我只瞧了会,便扭头回到大伯家的大厅里。坐在大厅的小木凳子上,我两眼空空地看向桌上杂乱地堆放着的零食和水果。过了一会,我指了指鸟笼子,问大伯母:“它们不会被晒吗?”大伯母还在跟二姐说话,一开始没理我,没过多少秒又忽然对我说:“什么?外面那两只鸟吗?不要紧的,一直都那么挂着。”
其实比较让我惊讶的是这两只鸟儿居然还活着。
上次回家我嗑瓜子让侄女拿去喂的两只仓鼠,这次回来连笼子都没看到,一问侄女,她说:“很早就死掉了。”我听了之后,也只是多看了两眼曾经仓鼠笼子常放的地方,并点了点头。
我摸着平平无奇的手指甲——不爱留长指甲,甲形又不好看,从前到今只做过一次美甲,且在做了之后不久,就被忍无可忍的我一点点地抠了下来。
我慢慢地扯着指甲上边的死皮。扯完死皮,我的目光锁定在一小团亮闪闪的东西上。是紫色的。我捏在手指间,慢慢地将它舒展开来,再把它掰成爱心桃的形状,送给侄女。
在我准备回家拿手机玩的时候,邻居家的奶奶看到了我,很兴奋地隔了十多米叫住了我。
“这不是阿尾的女儿吗?是吧?”
我有点头,还有微笑,后来才反应过来她应该看不清的。
“哎哟,都多久没见了!多久没回来了呀?”
我说:“我之前也回来了,只是常待在房间里,不太出来走动。”
之前是多久前,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走过来点,哎哟——让我看看——你姑妈也在那边坐着呢,也让她看看去,多久没见了,哦哟——”
我依旧以我能做到的最大的笑容回应。
我又慢吞吞地走回屋里。
拿起手机,四四方方的小东西框住的是我的大部分时间和几乎所有的精力。
手机在床旁充电,我背对着老旧且生锈的窗户,轻轻靠在不会蹭掉皮的白墙上,百无聊赖地上下滑动着手机的屏幕。
仿佛置身于梦中。那条浅蓝色长裙是被找到了吗?此刻套在我的身上。
我在飘动,飘得和胸前那两条白色长带一样随意且自在。
二
我又回来了,躺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
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想到我一觉醒来就又要上班,要面对使我头疼的小孩子、令我暴躁的老板和让我无语的家长——我决定痛快地熬夜,不熬到熬不下去的程度,不能睡觉。
床头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学名著和考试用书,无论哪种,我都还没动过。日子并不久但让我觉得漫长无比且痛苦无比的时光却十分长久,像过了一个世纪,而这整个世纪,我都在麻木不仁地奔波着,为了连自己都不太能养活的微薄的工资。我突然笑了,因为我想起来,小时候的我的梦想居然能持续到现在,然而并未实现,甚至快已经无法实现了。
我被生活和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无暇再去思考梦想了。
我看到梦中那条悠长而浪漫的鲜花小道,我又看到越往深处越黑暗的未知之处,我再次让我的步伐停在原来一直停在的地方——似乎总在原地打转,由于内心充满对各事各物的恐惧,所以没有力气继续前进。
我挣扎着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从未望过的天空,没有刺眼的闪电,也没有轰鸣的雷声,更没有我一直殷殷期盼的星星……那只是天空罢了,黑黑的如同一口大锅,把活的东西都煮死了。
我本以为能够看到天空的模样,也算是我的一大进步,而今看到了却又觉得毫无意义,小道上绚丽的鲜花到某个位置仍旧被黑暗染成黑灰色,并没有因为我看到了天空而鲜艳起来。
我最大的收获,目前看来,只是让我在梦里多了抬头和低头的动作而已,也是让我的心情从恐惧到恐惧和失望两相交杂罢了。
一张张陌生或者熟悉的人脸在我眼前过了一遍又一遍,在这之后,我自己的脸弹射而出——喜怒哀乐刻画出来的表情各有各的生动。所有一切走马观花一样,迅速填满我的视野。
我觉得我的脑子里已然没办法再装下更多了。
所以我再不知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把手里的熊抱得更紧,过了会,我在隐约的路灯的光芒下,伸手摸索枕边的平安符,摸了半天没摸到,好在终于还是在枕头底下找到了它,我的内心瞬间安定了许多。
或许是太紧张了,我甚至没注意到,胸前的两条白色长带不小心勒住了我手臂下的熊,快把它勒得喘不过气了!
我连连叫着:“放开它放开它!”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我睁开眼睛。天光已大亮,还以为闹钟没发出声响,我立刻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原来不过九点,距离我目标睡醒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我去上了个厕所。
希望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能安心地睡一觉。
三
然而终究还是逃不过梦魇。
掀开被子没两下,身上的汗水就被空调风干,顿时清清爽爽好似刚洗完澡出来。
现在是上午十点十分。不出意外,我会在二十分钟内办妥一切并带着水杯出门,下楼吃顿午饭,然后去接学生,再看着他们吃完饭,不忘时时嘱咐他们完成作业,为他们打水以及处理各种杂事,等到送他们回到学校,中午的工作便完成。回到楼上,面无表情地玩手机,心如死灰般等待下午上班时间点的到来。
如此重复,只有周末稍显不同,大部分假期我都选择躺在床上度过,偶尔也会出门找朋友逛个街,然而无论怎么过,放假的时间都是那样得短暂,眨眼之间,我又坐在小小的教室里,迷茫地看着座位上的那些稚嫩的面孔。
我会想——
待会让他们先做什么作业好呢?
我也会想——
以前我可从来料不到自己现在会是这样的处境。
“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情?现在所做的绝对不是。我能感受到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依旧得不到理解和体谅,反而时时受挫,而我想做的事情,却被每天的忙碌和劳累压得令我提不起来兴趣和力气。
“我在倒退。一步、两步、三步……我在倒退!那条开满鲜花的小道,往前再无足迹,往后却凌乱地踩上了一堆脚印,深深浅浅。前方一片黑暗,我因而难以迈步前进,然而后退竟是如此得容易!如此得快速!快到我都忘了,后面是更加更加黑暗的漩涡。”
我赤身裸体,与浅蓝色的长裙共舞。
我胡乱摆动肢体,扭动出波浪一般的轨迹,长裙在阵阵微风中飘浮,它的颜色逐渐黯淡,又逐渐明亮。
我依旧放不开它,也许我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它,但我也永远无法彻底离开它。
我把它穿回在身上,它渐渐与我融为一体。
摸着自己的脖颈,我似乎感受到了温热。
现在的我才是活生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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