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战士磨鞋底”

        看到这个题目，大家可能会以为我要写战争题材的文章，其实不然，我要写的是少年时代，我们那些半大孩子对自己晚上不远数里、结伴步行去邻村看露天电影的一种形象的写照和调侃。

        当年的文化生话实在匮乏，村子里隔个半月二十天才在十字路口空旷地带上演一次露天电影，这根本满足不了我们膨胀的“求知欲”！因此，大家平时像猎狗一般嗅着一切可疑的味道，方圆十里，哪个村子晚上要演电影、放什么片子，我们都会提前打听好并互相告知，到晚上天还没擦黑，饭也顾不上吃，拿块馍馍，抓根腌萝卜，一路边啃，便兴冲冲地前往那个让我们向往不已的目的地……

        每次去的时候还好，有时回来就有些小麻烦了：我们兴致勃勃地边走边大声议论刚看过的电影情节，却有人不小心“扑扑”踏进土路上刚下过雨的小水洼里，沾了一鞋子的泥水，当年穷，大家穿的都是娘做的千层底儿布鞋，见水即湿，这免不了回家要挨父母一顿训斥……走的夜路多了，我们有了经验——黑夜里路面上凡是亮晃晃的地方，千万不要踩，因为那是积水在夜色里的泛光。

      因为步行的路远，布鞋底磨得快，于是便有了“革命战士磨鞋底”的称呼——有机灵的小伙伴从看过的电影情节里取了这样一个饶有兴趣且比较贴切的名字，并且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后来上了初中，成为住校生，晚上再不能出校园去附近村子“磨鞋底”看露天电影了，但是多少个晚上，我们身在晚自习的教室里，耳朵却支楞着，饶有兴趣地分析和捕捉着，那些被风吹来的邻近村子断断续续的故事情节和迷人的乐声。

        次数多了，学校有了“恻隐之心”，一九八六年，终于在中国第一部武功片《少林寺》热播之际，一个晚上，距学校五里之遥的芦岗村要放映这部片子，学校放假一晚上，让同学们去看电影！具体情节忘了，反正同学们群情激昂，来了一次大批量的“磨鞋底”，真正过了一次“嘿嘿哈哈”的武功瘾。

        因为不是每一次学校都能开恩，所以我们会寻找机会，背着校领导和老师，偷溜出学校去附近村子看露天电影。

          有一次下了晚自习，我们几个偷溜出学校（当年学校只有围墙没有大门）到附近村子看电影，半夜回来，没成想学校领导堵在门口，专门查夜不归宿的捣蛋学生，我们个个如惊弓之鸟，悄悄潜伏在公路旁的麦田里，时值暮春，麦子的清香弥散在潮湿的夜色里，“啾啾”的虫鸣远远近近的在四下里响起。“潜伏”的时间长了，在摇篮曲似的天籁之音里，我们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到后半夜醒来，东方竟升起那么大一轮圆月，把远远近近都照亮了，身子动一下，发现浑身都是湿湿的露水……

        我们还利用星期天护校的时间晚上偷偷去看电影，当年孟岗东头有个不小的戏园子，有时也演电影，门口有人把守收票，我们当然不想买票，那一回演聊斋系列《鬼妹》，戏园子门口熙熙攘攘乱极了，两个小青年护着入口，极力阻挡妄图翻越栏杆的逃票者，我正在外面干着急，我们的班长田贵勇在里面向我招手，他比我大几岁，长得人高马大，我向他伸出双臂，他呵呵笑着向我俯身，也不顾看门人的反对，双手扣住我两只胳膊窝，一用力，就把我抱进围栏里头了——现在想起那款款的一抱，心里还泛起一股暖意呢！

        我们不但步行几里路去看电影，有时会找地方看电视，也是在孟岗，当年有个河务局修防段，他们有个放映电视的大屋子，放着一排排的凳子，满屋子的人聚精会神地看当年挺火的日本动画片《聪明的一休》，虽然那是老式的大疙瘩头黑白电视接收器，并且画面闪烁不定，还飘着一层白色的“雪花”，但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儿。

          我们也曾在夜里“磨着鞋底”步行去黄河边大坝上，当年修防段的驻扎处有台黑白电视机，我们在那里看过有趣的动物世界，至今赵忠祥老师浑厚磁性的男中音讲解犹在耳边……

        如今，农村的露天电影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孟岗的老戏院故址被一道繁华的商业街代替；黄河大坝上的修防段已经易址多年，那些大疙瘩头电视早已不复存在，但是当年“革命战士磨鞋底，辗转行走天地间”的豪迈，少年的无忧无虑，故乡夜色亲切的沁润，已刻在心上，深入到骨髓里。今天的“革命小将们”已经不屑于乘着夜色在乡间小路上“磨鞋底”了，他们和我一样，或者在城市装潢考究的电影院里享受震撼的大片盛宴，或者窝在自家沙发里，一杯香茶中惬意地追剧……但总也赶不上当年那种看露天电影的感觉了……这里，我想套用鲁迅先生《社戏》里的一句话：“真的，一直到现在，……再也看不到那夜的好戏了……”

                                        2021.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