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苏东坡一生,他走过的地方很多,其中不少地方远比黄州美丽,比如那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杭州,比如那左牵黄右擎苍的密州!
为什么一个偏远的黄州还能给他如此巨大的惊喜和震动呢?他为什么能把如此深厚的历史意味和人生意味投注给黄州呢?黄州为什么能够成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生驿站呢?这一切决定于他来黄州时的原因和心态!
苏东坡到黄州来之前,正陷于一个被文学史家称为“乌台诗狱”的案件中。之后,他从监狱里走来,被人押着远离自己的家眷,没有资格选择黄州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朝着这个当时还很荒凉的小镇走来。
余秋雨说: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完成了一次永载史册的文化突围。黄州,注定要与这位伤痕累累的突围者进行一场继往开来的壮丽对话。
他写于黄州的那一词两赋,这三篇文章其实都写于同一年,都是1082年,他是7月份的时候写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然后到中旬写了《前赤壁赋》,最后到10月份的时候写了《后赤壁赋》,那是他在贬谪到黄州的第3年,虽然乌台诗案的阴霾已经渐渐散去,但是曾经被寄予厚望的政治家,那个考了北宋开国百年第一成绩的学霸,那个文章一出来就全城哄抢的文坛顶流,那个当了4任太守的要员,现在却在湖北黄州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种地。
赤壁赋苏东坡在黄州的生活状态已被他自己写给李端叔的一封信描述的非常清楚。
信中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达,自幸庶几免矣。
我初读这段话时十分震动,因为谁都知道苏东坡这个乐呵呵的大名人是有很多很多朋友的。日复一日的应酬,连篇累牍的唱和,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基本内容,他一半是为朋友们活着。但是,一旦出事儿,朋友们不仅不来信,而且也不回信了。
我相信他们都知道苏东坡是被冤枉的,现在事情大体已经过去,却仍然不愿意写一两句哪怕是问候起居的安慰话,苏东坡那一封封用美妙绝伦光照中国书法史的笔墨写成的信,千辛万苦的从黄州带出去,却换不回一丁点儿友谊的信息。
我相信这些朋友都不是坏人,但正因为不是坏人,更让我深长的叹息。总而言之,原来的世界已在身边轰然消失,于是一代名人也就混迹于樵夫渔民间不被人认识。本来这很可能换来轻松,但他又觉得远处仍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他暂时还感觉不到这个世界对自己的诗文仍有极温暖的回应。只能在寂寞中惶恐,即便这封无关宏旨的信,他也特别注明不要给别人看。日常生活,在家人接来之前,大多是白天睡觉,晚上一个人出去溜达,见到淡淡的土酒也喝一杯,但绝不喝多,怕醉后失言。
这是一种真正精神上的孤独无告,对于一个文化人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那阙著名的《卜算子》,用极美的意境道尽了这种精神遭遇: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经历了生死折磨,看尽了人世炎凉,东坡开始在此思索,悔不该“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自我的检讨,又怕因此连累亲友,重情重义的他便想“夜阑风静,觳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在黄州生活困苦,却在这里又写下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种洒脱飘逸的豁达之大怀,“如积水空明”,随缘自适。
黄州这块儿贫瘠之地,是苏轼思想发生转折的时期,也是他不断走向成熟和睿智的时期,他以此保全自己的岸然人格,也以此养护自己淳至的精神!
让苏东坡看透了风尘,在黄州这个地方死去了一个苏轼,活过来一个苏东坡!苏东坡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也宣告着苏东坡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
你以为然否?!
竹杖芒鞋轻胜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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