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八月,夏日一个午后,我在院子里看守稻谷。这些稻谷是昨天刚从稻田里用镰刀割下来、用摔桶摔出来、后用两轮板车人工运回来的。梨树上的雄蝉叫得特别响,一只两只三只……像合唱团。它们唱的都是向上的歌曲,像“今天是个好日子”,“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
我看守稻谷,主要是防止鸟儿来偷食,大部份是麻雀,还有一种叫四喜的鸟。有时候也要防止邻居的鸡来偷吃,但是此刻太阳这么大,邻居的鸡都在鸡笼里、树阴下打盹。这些鸟儿不知道从何处飞来,侦察能力很强。啄一下,抬头看一眼,啄一下,抬头一眼,再连续啄几下,再抬头看一眼。我抄起一把扫帚,人没到,它扑腾一下便飞跑了,落在旁边梨树上。也许是雄蝉太吵了,也许是它爱听的是像《二泉映月》这样的曲子,它在梨树上没停几秒,就又令寻他枝了。我很想把它们捉住,但是前提是我得会飞。那个用毛巾铺在白灰墙上便可以飞的传说,我在没人的时候试过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但是我依然笃信是我操作不当的问题,虽然它是如此的拙劣。如果不是后来又学了很多东西,我可能一辈子也不敢说那是假的。天空传来窟窟的声音,一架银色的飞机从两朵云彩之间穿过。这架飞机看起来好小,我想能坐上三五个人吗?有个小伙伴告诉我能坐一二十个人。我说你傻,这得多重,飞机不掉下来才怪。看着飞机渐飞渐远,直至消失,不知去哪。
这样的午后真无聊,午睡又睡不着。邻居的小姑娘也不来跟我玩,她们跟我关系不好,都躲在房间里玩一种叫做“抽乌龟”的扑克牌。她们只在骂架的时候才出来跟我玩。我们骂架基本上是延续大人的纠纷。我们把大人们的仇恨种植在自己小小的心田里,然后开骂。我们骂架讲究的是连续性,就是你要一直骂,不能停,你一停你就输了。骂的什么内容倒不重要,哪怕是些哼哼唧唧的没成词的东西也没关系。几个回合下来,邻居的小姑娘便被骂跑了。我的肺活量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九六年中学体检测肺活量的时候,虽然那个吹嘴被我前面那个有着严重口臭的同学吹过,体验的医生也没拿酒精或者面纸擦拭一下。我轻轻用手擦了擦,又不敢擦得太干净,怕那个医生骂我浪费时间。即使是这样,我依然差点把那个吹测肺活量的桶吹爆。我和邻居小姑娘的这种骂架不好,不能学到东西,不能应用生活。阿城写过一篇文章叫《天骂》,那才是真的骂,骂得地动山摇,骂得胆战心惊。既骂之有物,又掷地有声。村里面的村长,村里的流氓地痞见了都害怕。只可惜那样的人没有入职场,要不然职务晋升、职称评比都不在话下,谁挡骂谁。邻居小姑娘一点都不可爱,一点也没有那些传说中的青梅竹马的故事中姑娘的优秀品质。我总是想她们如果能够像田螺姑娘那样多好。
刚才还是烈日炎炎,躁风阵阵,天气说变就变。我只冥想了一会儿,几百朵几千朵乌云变遮蔽了天空。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掉下来。我再次抄起那把扫帚。这样扫太慢了,我把扫帚扔掉,落进旁边一丘菜园里,打在那排黄排藤上,一根还未成熟的黄瓜拦腰断成了两截。换上木推子,我快速地将谷子拢到中间一处,像个土丘,用一张笳篱盖住,再去仓库找来一张油布纸铺在上面。雨大了起来,从滴的改为倒的,那些从推子下面漏掉的谷子随着雨水四处游荡。有一些雨水从油布纸下面流了进去。
爸从山上赶回来,在大门口看了一眼我的杰作,便悠闲地坐在那张褐色的斑驳的茶几旁抽烟、喝茶。他抽的是一种叫“乘风”的香烟,外观白色的,上面有一面醒目的帆。这些烟壳纸常被男孩子们折成牌子,用来跟其他男孩子赌博。里面那张锡纸,因为质地较软,常被拿去茅房当厕纸用。碰到如厕,小孩子找爸爸要,妇女找老公要,那些长大的大姑娘不知道她们怎么办。他喝的是一种叫做“黄旦”的茶叶,这茶奇香,但茶农却奇苦。如果不是加入世贸后,带来的红利波及到农村,他们还在过着咸菜配饭的日子。后来到城市很多人跟我说这茶伤胃,我问他们要数据,他们也拿不出来。
看着雨越下越大,我说,爸要不要把们收进屋里。爸摆摆手说,不用,等雨停。看着那些被雨水带走的谷子,我心里万分着急,毕竟这些稻谷从犁田,插秧,到收成,我可是真真切切参与过流过汗水的。爸安慰我说那是秕谷。给鸟儿吃比冲掉好,我心里想着。但那些鸟儿宁愿蹲在电线上当音符,也不下来觅食。那些雄蝉因为下雨鼓膜受潮,也唱不了那些积极向上的歌曲了。那架飞机应该没事吧。邻居小姑娘乌龟抽到了吗。看着雨,听着雨,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把那些富含尿素的液体排在了水沟里,随雨水奔腾去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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