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些年在煤矿上班时，认识一对年轻的夫妻，很特别。
女人很文静很美丽，男人面庞白晰俊俏，两人都不到三十岁。结婚也才两年，没有孩子。男人高位瘫截。是一次矿井瓦斯事故的受害者。两人常年住在医护室，男人天天躺在床上，连轮椅都坐不了，女人就天天坐在男人床边绣花。女人每天要给男人翻无数次身，洗无数片尿布，
男人没有穿裤子，就光着下身躺在床上，屁股下垫着尿布。盖着被子。
男人就一双手能动，从腋下到脚都是没有知觉。
我去煤矿上班时他们已经在医护室住了一年了，以前听说俩夫妻有时会吵闹，男人发脾气扔枕头，骂粗话，扯被子，用手抓住女人的头发，把女人的脸拉下来用嘴巴咬女人鼻子，耳朵。闹得人们都不好意思去医护室陪那个女人，女人就流着泪坐到院子里去。
我去煤矿上班快一年了，从来都没听到男人女人吵过一次，也从来没有听到男人讲过一句话，女人就静静的坐在床傍的板登上绣花，女人绣花又快又好，她是全矿拿绣花钱最高价的一个。那些绣花是外贸单分等级的，优等品价钱最高。
女人每绣一幅条缦都是优等品。所以女人在煤矿一群妇女中居领袖地位，大家都想跟着她学技巧。大家又都忌惮男人闹，一把扯掉被子裸着下体，那场面多窘呀。
后来我有几次感冒去医护室打吊针时，听护士们谈论起他们夫妻，才渐渐有了一点了解。
男人没出事故时长相很俊俏，和女人非常恩爱。男人脾气也非常好，下班就煮饭收拾家务，在山地种的菜也非常好，大家常常羡暮他们夫妻就像一对鸽子样，恩爱祥和。
出事后男人常发脾气，就想逼女人走，男人自杀了很多回，用枕头，用被子想把自己捂死，每回都被女人阻止了。男人连死都死不成，好可怜。
男人无论怎么闹女人都不走，闹得太历害了，女人就只会小声地哭，生怕别人听到了，就抱着男人的头伏在枕头上哭。女人可能舍不得男人，也可能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
也是，过了这么恩爱的日子，再找肯定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何况再找还是二婚了。
后来男人就再也不闹再也不讲话，心死了，就差着一口气还在。
女人就小声的求男人，说从恋爱到婚后总共三年时光，女人就再还三年给他，陪完他三年就走。
过完两年半的时候，煤矿生产矿长的老婆就到医护室找女人谈心，说是想认女人做干女儿，想给她介绍男朋友，后来摆了两桌酒席，正式认亲了。又把男人的弟弟招工进矿负责照顾男人。
后来还真给女人找着了一个男朋友，还是县城机关的一个大学生。人矮了点其它都不差。
女人出嫁前一天穿了红裙子来照顾男人，俩人一句话也没说，傍晚女人走时就伏着枕头抱着男人的头，额头抵着额鼻子抵着鼻子抱了好一会儿，门都没关，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呆了。
第二天一早接亲的车就直接从矿长家接走了女人。
三天回门时女人和丈夫一起来到男人床前，女人去洗苹果时那个矮男人就弯下腰去握着垂在床沿边白净枯细的手，摇了摇说了一句“放心吧”。
女人把洗好的苹果放在男人床头的小柜子上，俩夫妻就走了。
夫妻俩走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双手扯过被子蒙住头。被子轻轻颤动着。
又过了半年后，女人一个人来看男人，男人还是一个人躺在医护室的小床上，男人的弟弟在隔壁和护士聊天。
女人放下水果袋子，就伸手到男人被窝里摸索了一会，找了块干净的尿布给男人垫上。女人费了很大的劲搬过男人的身体侧躺着，女人侧坐在床沿边上，抓过男人的两只细手放在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俯下头凑着男人的耳边小声说，“我以后不能来了，——谢谢你。”女人冲男人温润的笑着。
男人的眼泪就流进鬓角的乱头发里。女人盈着笑意的眼里滚出的泪滴落在男人胸口的被窝上。
后来女人再也没来过煤矿。
矿长老婆有时会去看女人。
很多年后我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那对年轻夫妻沉默寡言的情景。爱到极致，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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