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蛐蛐能够带来好运,好像对着流星许愿能够实现一样。
说的人不敢大声说,我们的年代,正是破除旧迷信,建立新迷信的时代。
带来好运的话一定在四旧五旧里面,小孩子又不懂。但是压低声音告诉你的人知道其中的利害。
但凡压低声音说话,必有不可告人的危险在。
蛐蛐能够带来好运,那么残害蛐蛐会怎么样呢?会带来厄运。
我又没有残害它们,只是把它们从草丛中赶出来,只是把它们从瓦砾堆中翻出来,只是把它们从灶间的泥缝中掏出来,让它们吹吹风,晒晒太阳。更健康一些,你看我是为它们好。
一个人闲着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就会考虑好运厄运。忙起来了,什么都忘了。
坦然来自无知,恐惧因为知识,未经验证的植入的知识。
我放走养在床下瓦罐中的蛐蛐,不是因为害怕报应。只是因为我是个野孩子,没人管束,我也不希望我喜欢的东西被圈起来。
雷,打过那么多次。那么多玩蛐蛐的人都好好的,我有什么害怕的!
我的蛐蛐被我从瓦罐管里轻轻拿出的时候,就站在我的掌心。目光炯炯有神,两条须子一晃一晃,它看着我,很平静,是个高手的样子。我不跟它决斗,它没有必要给我示威。
放掉一只蛐蛐,我不认为我做了一件有功德的事情,我只是喜欢放它走。
手放在地上,走吧。不必留恋我,我是那个关你的人,我是那个给你吃最辣辣椒的那个人,是把你关在床底下瓦罐里的人。
只需要一跳,两跳,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此床下只有一只蛐蛐在叫,我觉得它很寂寞。笑傲江湖,只是独孤求败。
再大一点,有大孩子给我们说蟋蟀,知道蟋蟀是什么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
猫,又叫咪咪,又叫喵喵,你知道了?
不知道!
傻!
蟋蟀,就是蛐蛐,蛐蛐就是蟋蟀!懂了?
知道了!
为什么还要给它起个名字,我一下子觉得蛐蛐离我远去了,蟋蟀,算什么?那么生疏,那么怪异?
其实我只要知道它是蛐蛐就行了,可是为什么,我脑子里总是出现蟋蟀这个名字呢?
大小孩说,蟋蟀你别看它小,它们有一亿四千万年的历史。一亿四千万年,什么意思?
就是一后面有很多很多的零。一后面一个零,是十,我知道,两个零,是一百,再多我就不知道了。那么多零,是蜘蛛拉蛋么?
太多的零,有点乱,不是我能明白的。
我的蛐蛐就这样一点一点被那些零,被蟋蟀搞得支离破碎。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蛐蛐叫,我不知道是我的蛐蛐呢,还是别人所说的蟋蟀。
更行更远,我在很多地方都能听到蛐蛐的叫声,如果说,还有故乡的话,那么蛐蛐的叫声,无疑就是流动的故乡了,有声音的故乡了。
我看不见它们,我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我用我少年时的想象为它们画像。在不论哪里的异乡,我都骗自己说,这是我的那只蛐蛐,是故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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