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

电影《芳华》带给观众一种强烈的幻灭感。想起流逝的青春往往令人感伤，但是我却没有，因为这是注定的，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感伤呢？我们把青春当做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这就在心中播下了忧伤的种子。我们恐惧衰老，可人生就是一个衰老到死亡的过程。这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不要当自己出生过，要当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我们要用这样的心态来生活。不抵制任何变化，接受从年轻到衰老的整个过程，如果你要忧伤那也无妨，就像有人问我心里很难过怎么办？其实我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可说，我就说，你就继续难过吧，你的难过总有停止的时候。我不说年老了有哪些方面比青春更好，当然我也不留恋青春。我们不需要强迫自己做任何改变，生老病死一切顺其自然。这好像是废话，但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状态，否则的话你打算怎么样呢？说一堆自欺欺人的话，活在自己虚构的理念里面？

        我的思想非常简单，我不崇尚一切复杂的东西。有人说生病了很痛苦怎么办？自己想办法去，我不是医生，我也不会念个咒语就消除病痛。那我写文章有什么意义呢？你认为谁的文章有意义吗？你没有察觉所有的意义到头来不过是心灵鸡汤吗？我为什么要弘扬传统文化？为什么有人要问我属于哪家哪派？我可以不玩这些吗？无论是谁，跟我交流的时候最好放下你的一切成见，因为我不受一切成见的影响。当我发现自己长出了白发，我不会因此烦恼，也不会去追问原因，衰老就衰老吧，我不会因此大发感慨。我要从人世间的一切观念中走出来，我要活得不像个人，或者说活成我认为的人样。不要问我看什么书，不是我要保密，而是我的确认为这一点不重要。其实我很少看书，我完全不相信哪一本书能拯救我。我大概只对观察自我感兴趣。但是我没有那种很紧迫的感觉，不是说我这辈子一定要修成正果，没有这种要求，乃至希望。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哪天真的上战场，我估计在枪林弹雨中，我也不会忘记观察自我，我没法遗忘这一点，因为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我确实不愿让自己再卷进这个世界，这应该也不可能，因为这种观察自我的力量就好像告诉了我，你是在演戏。知道自己在演戏就不可能太入戏。这辈子我到底能得到什么呢？无论得到了多少，其实都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只是让我们暂时忘记死亡而已。当大限到来之际，又拿什么来填补幻灭感呢？继续欺骗自己吗？这一切，这一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当青春渐行渐远，当幻灭感不断涌现，能不能静下来观察一下，这刹那不停的生灭之中是否蕴藏着不变的东西呢？

不要有积阴德的想法，俗透了。为什么要积阴德？无非就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非常自私的心理。积阴德表面上是一种道德行为，实际上是非常贪婪的。捐了一块钱就想着一万块钱的回报，建了一座桥就想着下辈子高官厚禄，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就唤作积阴德？看见别人得了绝症没钱医治，无动于衷。跑到菜市场买几斤鱼往河里一倒，这就是放生的功德，生生世世都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样的阴德不如唤作阴谋更合适，现在已经成了阳谋。我看见那些口口声声要积阴德的人，眼里都充满着贪婪，即使抛弃了身外之物，也是为了获得天堂或极乐世界的回报。反正没有任何利益可图，那他们是绝不愿干的。我并不是反对做好事，只是我认为没有必要把做好事称作积阴德，不要有那么强的功利性。

        积阴德和觉悟有关系吗？有一种错误的认识广泛流行，认为必须积累很多所谓的阴德，才可能觉悟生命的真谛。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做生意，搞交易。相反，越喜欢积阴德的人越不可能觉悟，因为他们太贪婪，善良的人也可能是很贪婪的，善良的人也可以是很愚昧的。可以说，喜欢积阴德的人没有一个可以觉悟，他们实际上是利益至上者，而觉悟是没有任何利益的，是不介意自己今生来世会怎么样的。不求平安，不求幸福，不求走好运，完全放弃这些，不是故意放弃，而是看清它们的本质。不是自找苦吃，而是在看清之后，于一切处境中都能够享受平静。积阴德其实是出于恐惧，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是没有自信的行为，是糊涂人干的糊涂事。不需要积阴德，不需要做好事，谁看到这里就心慌慌，那说明他根本不了解自我。我们要把注意力从外在转向内在，一切问题都需要通过自我才能发生作用，所以我们必须洞察自我。

        这辈子我活了几十年，回顾这几十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自我的游戏，是自我在认识世界，世界不是客观的，客观是不存在的，只有主观存在，主观就是自我。自我分出了主观和客观，然后这个游戏就运转起来了，时间感就产生了，这个游戏不会停止，除非识破了它只是一个游戏。我为青春的流逝而难过，我为长出白发而难过，我为人生苦短而难过。可我到底是谁呢？我就是一切经验，但一切经验的推动力量又是什么呢？在人群之中，在热闹之中，人是最容易迷失的，这个时候，人深陷在了现象的迷里。一个人睡着了又醒来了，醒来了又睡着了，反反复复中，就会感受到虚无和幻灭。但这一切之后的力量又是什么呢？为什么要有答案呢？答案本身就是一种局限的思维。没有答案，那为了什么呢？老子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觉悟了就不能再说，说了就变味了。语言其实是无可奈何的，语言其实是没必要的。因为语言会带动思维，那就进了一片巨大的迷雾。但是我不讨厌语言，就像我不讨厌一切庸俗的人事一样，我不赋予一切意义，一切就只是无意义的存在。任何一丁点的意义都是人类伪造出来的，包括积阴德。我为什么要积阴德？生命的本来状态就是绝对而无限的自由。

2018.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