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安之
灯瓮是个妖怪,是一团灰蒙蒙的雾一样的妖怪。
它本没有名字的,只因为它喜欢灯笼,见到灯笼总是扑过去紧紧的抱住,灯笼里的烛火被它一罩,就像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给扣住了一般没了半点亮光, 所以并不了解它的人类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灯瓮。
灯瓮喜欢灯笼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它只是觉得灯笼里面的烛火让它觉得温暖,因为它总是觉得自己好冷,许是因为自己是团雾,没有任何温度,所以它才会觉得冷。
灯瓮也没有家,自它有了自己的意识以来,它就孤独的飘在这世上,没有人与它为伴,甚至没有人与它为敌。
「哪怕有人恨我入骨天涯海角追着要灭我也好啊」有时深夜的风打着旋吹过,灯瓮便会打着寒颤这样想。
它不敢去人类的村庄寻找灯笼,因为它第一次在人类的地盘见到灯笼然后喜欢上那个温暖的圆筒时,也把那里的人类吓的够呛。
那次它飘过一个人类的村庄,发现村子里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挂着两个亮着红光的大筒子。
「看起来好温暖啊!」灯瓮想着,扑过去抱住了那个圆圆的大红筒。 「果真好温暖,不想离开了!」灯瓮开心的眯着眼紧紧抱住灯笼。
「孩他爹,外面的灯笼是不是没有蜡烛了,怎的不亮了呢?」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去看看!」一个男人接话道,一阵脚步声后。 大门被推开了。
男人打开灯笼看了看烛芯,「奇怪,还有很多啊」男人纳闷的摸了摸头,想了想,冲着烛芯吹了吹,想把火苗弄大一些。
「啊……好冷!」灯瓮被男人吹了一口,猛地一哆嗦,离开了那个灯笼,于是灯笼顿时就亮了起来。
男人莫名其妙的看着灯笼,摇摇头又进了屋。
灯瓮向四周看看,又抱住了了另一家的灯笼。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整个村子的灯笼亮起时,总有一家的灯笼不会亮,于是有人开始说,这是个妖怪,叫灯瓮,谁家的灯笼亮了它就会把灯笼盖住,然后这家人就会遭殃!
于是一时间,整个村子都不敢再点灯笼,他们都怕这个所谓的灯瓮给家人带来不幸。
灯瓮明白自己给这些无辜的人类带来了恐慌与惊吓,只得悻悻的掉头离开了那里。
灯瓮飘啊飘啊,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永远抱着不放手的灯笼。 它飘了好久好久,终于在一个高山的半山腰上见到了一个面积不大却也肃穆庄严的寺庙。
那时天色已晚夜色过半,那寺庙在月光下看的不甚清楚,但灯瓮却一眼就见到了庙门前挂着的两个在深夜里极为醒目的大红灯笼。
「灯笼!」灯瓮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卯足劲飞快地飘了过去拥住了其中一个灯笼。
灯瓮舒服的叹口气:「真热和~」
这时,庙门突然「砰」的一声从里面打开,「妖怪!你干嘛遮住我的灯笼!」一个小和尚走出来对着灯瓮大声道。
那小和尚大概七八岁的光景,圆圆的小脑袋剃的蹭光瓦亮没有一点头发,能清楚的看到他头顶上六个醒目的戒疤。他穿着青灰色的纳衣,穿着白布袜的脚踏着墨色僧鞋,此时正瞪着黑黑的大眼睛一脸怒气的看着灯瓮。
灯瓮被吓了一跳,磕巴着问道「你……你能看到我?」
小和尚一仰头撇撇嘴说「废话,师父说我可是个不简单的和尚,我天生就能看到你们这些妖怪!」
灯瓮一愣,呼的从灯笼上一跃而起兴奋的围着小和尚转了两圈大喊到「太好了!你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类!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话呢!」
小和尚显然被灯瓮的举动惊了一下,虚晃一下身子后退两步伸手指着灯瓮强装淡定的说:「你……你别过来啊!快说!你干嘛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抱着我庙门前的灯笼!是不是图谋不轨啊!」
灯瓮怯怯的看一眼凶神恶煞的小和尚,小声解释道「我……我冷」
「你冷?」小和书歪歪脑袋,「你冷就抱着我的灯笼啦?灯笼能让你热啊?」
「嗯……灯笼里的火让我觉得暖和……」灯瓮小声应着。
「那这样吧,」小和尚转了转眼睛,「我再去给你取一个灯笼出来,你不要抱着庙门口的灯笼了,被师父发现你就死定了!」
「那我能跟你一起进去吗?!」灯瓮急切的问。
小和尚连忙摆摆手「那可不行,我师父是个可厉害可厉害的和尚呢,师兄们说他也能看的到妖怪!要是被他看见我带了一个妖怪进寺,他非得打死我不可!」说罢也不等灯瓮回话,转身进了门,不大一会又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亮着光的大灯笼。
「喏,你抱着这个吧,看你也不像个坏妖怪,贫僧且就帮你一帮!」小和尚将灯笼递给灯瓮,又像模像样的双手并在胸前冲灯瓮稍一鞠躬。
灯瓮看着小和尚的举动,又看了看手里的灯笼,犹豫了半晌,还是接着问道「那里面的火灭了怎么办……」
小和尚僵硬了片刻,撅着嘴抬起头指着灯瓮叫道「你这妖怪怎的如此得寸进尺!给你灯笼已经不错了!你是妖怪我是人!我还能怎么帮你啊!」
灯瓮被小和尚突然的激动吓的不知所措,抱着灯笼呆在原地。
小和尚瞪了眼灯瓮,转身进了庙关住了庙门。
灯瓮怀里抱着大大的散发着热量的红灯笼,却还是不开心,便飘到寺庙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发呆。
小和尚进了庙,本想进屋睡觉,却怎么也觉得心里不踏实,想了半天,又走到庙门口,轻轻将大门推开一条缝向外看去,却看到那一大团灰蒙蒙的笨妖怪可怜兮兮的抱着灯笼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有风吹过就打个哆嗦再打两个喷嚏。
小和尚越看越觉得于心不忍,心想着这妖怪怎么能这么笨,又伸手推开了庙门。
「喂!算了算了,你跟我来吧!」
灯瓮惊喜的抬眼看着站在门外的小和尚,觉得他比任何它见过的灯笼都温暖明亮。
小和尚带灯瓮去了庙里一个破旧的偏房,那偏房在寺庙的最后边,靠着山的背面,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弃杂物。
灯瓮好奇的看着这个房子,小和尚解释道「这本是庙里放种菜挑水工具的房子,但因为这里靠着山的背面,又在寺庙的角落,据说有人看到这里闹过鬼,所以就渐渐废弃了。 你是妖怪,想来肯定也不会怕鬼,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我明天给你多拿些烛火来,你要是冷了就自己点着。 」
灯瓮点点头,小和尚看了看它,又叮嘱道「千万不要乱跑哦,我明天来看你」,待灯瓮乖乖应了,便转身出去了,可刚踏出房门,小和尚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探回了头,「喂!我叫慧清,这是师父给我起的法号,你有名字吗?」
「……灯瓮」灯瓮缩在角落,看着门外的黑暗里小和尚亮亮的眼睛,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从那以后,小和尚隔三差五就偷溜进偏房去找灯瓮,一人一妖像普通朋友般聊天谈笑。 慧清最喜欢听灯瓮讲这些年它漂泊在世间各处所见所听的奇闻趣事,灯瓮也很开心能遇到小和尚这样的朋友,即使他不同于它,但慧清却是灯瓮活在世上这么多年来,觉得最温暖的存在。
正当慧清沉浸在与灯瓮这个妖怪结交的开心中时,他的师父静能大师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慧清平日里念经做功课最为用心,这些日子却浮躁不已,前些天他查背小和尚们的功课时,本来最为优秀聪明的慧清却一篇经文都背不出来。
静能大师摸摸自己的头顶,这里面绝对有事!
他唤来慧清的一个师兄,细细叮嘱着叫他这两日去看看慧清在做些什么。
于是等慧清抱着一堆蜡烛再去偏房找灯瓮时,他的师兄便远远的看到了他所做的一切事情。
这位师兄虽然看不见妖怪的实体,却也看到了那偏房的半空中飘着的一只灯笼,还有慧清盘腿坐在地上与那灯笼谈笑的场景。
又惊又怕之下,师兄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静能大师的房间,连门都来不及敲便推门而入,喘着粗气喊到「师父!师父不好了!」
静能大师正坐在房内的榻上敲着木鱼念经,见自己的房门突然被推开,自己的弟子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他皱皱眉头「有什么事慢慢说,你看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师兄挥手一抹额头上的汗,「师父我没办法慢慢说啊,慧清,慧清被妖怪缠上了!」
「什么?!」静能大师心里一跳,急忙从榻上起身,「快!他在哪儿呢!带我去!」
师兄「哎」一声应了,便带着静能大师向灯瓮藏身的偏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二人便听到慧清的声音说「我得走了,再不走师父该发现了!」
接着,偏房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慧清带着笑意的表情还没有褪去,在开门看到师父和师兄的一刹那,变成了一脸死灰。
「师……师父,师兄,你们怎么在这儿?」慧清心下猛地一惊,颤声问道。
静能冷哼一声,反问道「那你为何在这儿?」
慧清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从背后开始生出豆大的冷汗,他的脑袋里飞快的想着说辞,可是脑袋里一片空白。
静能大师见他浑身颤抖一言不发,索性将他一把推开然后大步走进房内。
「师父!」慧清大叫一声想去拉静能的衣袖却抓了个空,便急忙跟进房内。
但房内,却妖去房空,只有地上一个灯笼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慧清见灯瓮已经溜走,偷偷的舒一口气,接着听到静能问他「慧清,那妖怪呢?」
慧清此时已淡定了许多,便抬起头看着静能的脸说「师父,我不知道什么妖怪,我没有和妖怪在一起!」
静能看着慧清假装淡定的小脸眯了眯眼,转身走出偏房说「跟我来」
慧清乖乖跟在静能身后回到了大院,静能站在正殿门前对着慧清问「为师再问你一遍,那妖怪去哪了?」
慧清硬着头皮坚持道「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妖怪!」
「好好好!」静能笑着连说三个好字,接着突然变了脸色厉声道「你给我面对佛祖跪下!」
慧清闻言,乖乖面对正殿中央的镀金佛像低头跪下。
静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慧清说「慧清啊,你是为师最疼爱的弟子,你自幼聪慧过人天赋异禀,师父知道你有一些平常人没有的本领,师父叫你慧清,就是想让你头脑聪慧内心清明,何为清明,就是心里清楚自己应当做不应当做的是什么!」
顿了顿,静能接着说「这天下万物不止有人,但那妖魔鬼怪是不能与人为伴的,你不了解那些东西,他们若要害你,你也不会知道,现在被那些东西迷了心智,日后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慧清闻言,抬起头看着静能笃定的说「灯瓮不会如此!它是个好妖怪!」
「灯瓮?」静能敏锐的察觉到了慧清脱口而出的信息,「谁是灯瓮?」
慧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于是紧闭双唇低头闭眼再不回答。
静能满心复杂的看一眼闭眼跪着的慧清,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慧清从天亮跪到了天黑,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双膝从酸痛到剧痛,最后到麻木,现在已经没有了知觉。 但慧清已顾不得这些了,他心心念念着的,就是灯瓮去哪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慧清抬眼寻去,一瞬间亮了眼睛「灯瓮!」
黑暗的前院里,只见灯瓮笨拙的捧着一堆点心从角落慢慢的飘过来,看到慧清跪在那里,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慧清,快吃吧,好不容易从你们的厨房偷出来的,饿了吧!」灯瓮笑着将点心递到慧清嘴边。
慧清来不及吃点心,急匆匆问灯瓮「你怎么来了?没被发现吧!」
「没有……」灯瓮摇摇头,「都怪我,非要缠着你,这下害的你师父这样罚你」
慧清笑了笑「你瞎说什么呢!师父只不过以为你是个坏妖怪,等他知道你是好妖怪以后,就不会这样了!」说着,从灯瓮的怀里拿起一块点心狼吞虎咽起来。
「哦对了!」慧清从点心中抬起头,满嘴点心口齿不清的嘟囔「这两日你先去后山避避,等师父气消了,不管这事了, 你再回来,我们再一起聊天一起玩!」
灯瓮点点头,看着慧清把点心吃了,就飘向了后山。
院子又恢复了平静,慧清吃饱了肚子,跪在原地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
而正院的角落里,静能安静的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接着跟随灯瓮离去的方向去了后山。
后山此时一片寂静,不时有几只小虫吱吱叫两声,此外就是风吹山林,树叶哗哗的响声了。
静能放轻脚步在后山寻找着灯瓮的痕迹,接着在一棵参天大树的背面看到了抱着灯笼靠着树歇息的灯瓮。
「你就是那妖怪?」静能站在树后大声问道。
本来闭着眼睡觉的灯瓮被吓了一跳,急忙飘起看来者何人,却见慧清的师父背着双手站在身后,连忙后退几步,警惕的盯着静能。
静能上下扫一眼灯瓮,厉声说「你走吧,莫再缠着慧清了,人妖殊途,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若不领情,便别怪老衲心狠!」
灯瓮摇摇头「我不会离开慧清的!我又不会害他!更何况慧清是这天下唯一愿意和我在一起玩的人,离开他,我会孤独到死的!」
静能冷声道「我怎知你会不会害我徒儿,你们妖类心性无常,留你在我徒儿身边, 老衲不放心!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便离开我寺,天下何其大,总有容得下你的地方!这二嘛…老衲便就此收了你,留你一丝精魂装入瓶内带给我徒儿,也算是你能陪着他了。 」
灯瓮低头不语,半晌抬头看着静能道「好吧,你留我一丝精魂,就算我没有自己的意识,能陪着慧清我也愿意!」
静能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也点点头不再说话,摘下脖子上的佛珠拿在手里念了一串经文。 接着随手将佛珠抛出,那佛珠竟带着一束红光飞向灯瓮,然后由灯瓮头顶圈下,箍住了灯瓮的身子。
想灯瓮是一团烟雾,竟挣脱不开那发着红光的佛珠。 灯瓮紧张的看向静能,只见静能双手合十嘴里快速念着什么,那佛珠在身上越勒越紧,灯瓮心里一阵不安,便鼓起气将身子撑大想要挣脱佛珠。
静能察觉到灯瓮的动作,一皱眉加快了念经的速度,只见那佛珠的红光越发刺眼,灯瓮觉得身体一阵剧痛,接着,那红光竟从身体里一束束射出来。
灯瓮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消失不见,未等说些什么,只听倏的一声,红光消失了,灯瓮先前飘着的地方变为了一团黑气四散开来,静能的佛珠掉在地上,还有一丝红光微微闪着亮,仔细看时,已有三四颗佛珠裂开了。
静能擦擦额角的汗,脚步漂浮着走上前捡起佛珠重新带回颈上。 一阵清风吹过,一缕黑色的絮状物从天上飘下,静能伸出手接住那缕黑气,仔细端详一番,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颈圆肚的乳白色瓷瓶,拔开瓶口的木塞,将那缕灯瓮留下的精魂装了进去。
这时,跪在院内打盹的慧清突然一阵心悸,猛然从困顿中惊醒,便看到静能满头虚汗四肢无力的从门外踉跄而入。
慧清的内心越来越不安,他死盯着静能一步步朝他走来, 然后丢给了他一个白色瓷瓶。
「灯瓮走了,这瓶里是它留给你的念想,慧清,你是佛祖的弟子,不能与妖一路,为师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自己好好想想吧!」静能摆摆手,示意慧清回去,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内。
慧清不可置信的拿起瓷瓶,轻轻拔开木塞看向瓶内,只见一缕黑色的烟雾轻飘在里面,慧清认得,那是灯瓮。
从那以后,慧清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整日里只知道诵经念佛,寺里的师兄们心说奇怪,却也不敢多嘴。 唯有静能看着慧清突然长大的模样,日日夜不能寐。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慧清已然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剑眉星目郎艳独绝。 虽然他年轻,但此时他已成了寺里除静能大师外最有威望的僧人。
静能大师已老了,便将寺里大小之事皆交由慧清掌管。 山下的姑娘们只道是山上的寺庙里出了个从不会笑但却英气逼人的住持,隔三差五的争着去寺里烧香拜佛,只为偷偷看一眼那和尚。 因此寺里的香火竟然一天旺过一天,一时间门庭若市,繁盛非常。
静能见慧清将寺里的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便也放下心来,在一个风轻云淡的午后,安详的过世了。
慧清理所当然的接替了静能大师的位子,又张罗着接收了一群小和尚为寺里的弟子增添人口。
在静能大师头七的那晚,当年带着静能去找妖怪的那位师兄找到了慧清。
「慧清……啊不……住持。 」师兄双手合十向慧清施了一礼
「师兄莫见怪」慧清微一抬手,「不知师兄深夜找我有何事啊?」
师兄回头将房门锁好,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这信是师父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 师父说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在想那件事他到底做的对不对,以至于日日思量夜夜惆怅,于是写了这封信给你,说希望你能原谅他。 」
慧清盯着那封信半晌, 点点头伸手接住那封信。
「那……我先走了」师兄又施一礼,转身欲走,却又停住脚步,犹豫着转头说「慧清,对不起……」
慧清抬头看向师兄,半晌轻点一下头道「师兄早点歇息吧。 」
待师兄走后,慧清拿着信坐在桌前思量半晌,定定心打开了信,静能大师熟悉的字体印入眼帘。
慧清亲启:
慧清,这应该是为师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 为师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恨着我,这么多年来,你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好动,甚至连笑也不常有,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慧清啊,为师可能真的是做错了,但那时我是真怕那妖怪迷了你的心智,你还那么小,又极有天赋,我不想让你因为一个妖怪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当那妖怪选择留下自己的一缕精魂陪伴你时,我虽然诧异,却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做法。 后来见你一日比一日沉默,我还是后悔了,可能真的是我死板,自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也见了不少妖怪,就了解了世上所有妖怪的想法。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师也看透了一些道理,这世间万物的缘分岂是我能改的?我自诩从未犯过错,可最终却还是犯了一件大错。幸好我当时犹豫了,并没有出死手,慧清,为师留给你的那缕精魂,你还可以将灯瓮唤出来,但需要的时间有多久,为师不确定,有可能是一两月,也有可能是一二十年,你若下决心想见到那妖怪,就必定需要毅力与恒心。
那灯瓮本是深山里的一团雾气,因山里妖魔众多阴气拢聚,它渐渐吸收了些阴气,又加上日月星辰的精华笼罩,久而久之成了这样一团妖怪,正因为它体内阴气极多,所以才遍体冰凉。 你拿着那瓷瓶,每晚子时过后去寺庙后山,打开木塞让那一缕魂魄自己吸收山里的阴气,或许能唤回灯瓮的本体。
我把这方法交给你,不知是对是错,但既然我当时留了这样一招,也早就想到终究会有这么一天。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就让老天去决定吧!
慧清,为师走了,你要好生看管寺庙,这寺虽不大,却也是我们一代代的师父留下来的, 为师希望你能用尽心血保护它,照看它,也算不负各位师父的苦心。
和你做这一世师徒为师甚觉有幸,今生我们的缘分就算到这儿了,来世不知是否有缘相见,只盼慧清能放下对为师的记恨,为师也能含笑九泉了!
静能
留于夜中
慧清看完信,泪水早已涌出,这些年他确实在心里记恨着师父,觉得他怎能如此狠心从他身边夺走灯瓮,却不曾想师父这么多年来也备受煎熬……
静坐着胡思乱想了半天,他抬手胡乱抹一把泪,起身从床底放零碎物件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放着多年前静能给他的那个瓷瓶,慧清将瓷瓶举至蜡烛下细细端详着喃喃道「灯瓮,等我找你……」
从那晚起,守夜的和尚每晚都见到他们年轻的住持半夜手提一盏灯笼去到后山,一待就直到天亮,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也有好奇的和尚偷偷跟着他,却在被发现后被狠骂一顿,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以为常了。
就这么着,两三年又过去了。
慧清依旧提着灯笼每晚去后山等灯瓮苏醒,知道实情的师兄小心翼翼的提醒他「这办法师父也并不确定能否可行,都这么久了,别等了吧?」
慧清总是摇摇头摆摆手,坚持做着自己要做的事,师兄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不再管他。
孤零零的坐在后山,只有清月微风相伴,慧清搓了搓有点冻僵的手指,看了眼打开木塞放在地上还是没有半点动静的瓷瓶,自言自语道「灯瓮,你以前也是如此孤独的游荡在山间吗?果然很冷啊,怪不得你一天到晚嚷嚷着要灯笼……」
一阵小风吹过,慧清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袈裟,身旁的灯笼,忽的灭了。
他警觉的斜眼看向灯笼,却觉得身后有一阵熟悉的冰凉靠近。
慧清愣了一愣,多年未曾弯过的嘴角终于勾出一丝微笑
「灯瓮,好久不见」
注:《妖怪录》微博:妖怪录1 & 公众号:妖怪录 同步每周两次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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