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算

 

 

闲读时遇见个词：“瓮算”，不解，开查。

原来出自苏轼的一则段子：“有一贫士，家惟一瓮，夜则首之以寝。一夕，心自惟念：苟得富贵，当以前若干，营田宅，蓄声妓，而高车大盖，无不备置。往来于怀，不觉欢适起舞，遂踏破瓮。” 意思是：有个穷汉家徒四壁，惟余一口瓮，夜晚就守着它而睡。遐想：不是还有口瓮嘛，就指望它了，如果将来能富贵，该用多少多少钱置办土地房屋，多少多少钱收养歌女，还有高大的，带着华盖的车子。想来想去，不胜快乐适意，遂手舞足蹈起来，结果一不经意，就踏破了瓮。 此后指那些有妄想想入非非者，谓之“瓮算”。

苏轼固名家，但此段子却不咋出彩，不过瓮这个物件到挺有意思，有那么点民间笑话里的老母鸡：鸡生蛋，蛋孵小鸡，最终繁育为一座大鸡场。但跟手舞足蹈瓜葛上就有点扯了，这怕也是“瓮算”一词不咋为人所知的原因吧。 农家的日子现在都好了，应该也没有人家用瓮了。

十多年前到一亲戚家贺新屋落成之喜，院子一角倒扣着几口大瓮。年轻的男主人说，早就没用了，搁哪都挺占地方，打算给人，想要的拉走即可，可八十多岁的老父舍不得，只好闲置。 可先前，眼下看上去呆头呆脑的瓮在彼时人眼里可算是一件实用器物，是一宗不大也不小的财产呢；粮食用啥来装最好，就数瓮了。众所周知，现在的粮食根据储存时间的长短大致分为新粮，陈粮（储存一年）和陈化粮（一年以上，一般不再食用）三种，而用瓮来装呢，当然也有新陈之分，但粮食陈化的速度要慢得多。村里人家的年馍和油炸食品放置瓮内，两三个月可保不坏，水分也不流失，基本还可保持原风味。哈，不起眼的老瓮，就有这等好处。

犹记幼小之时，那时村草里说媒合婚，姑娘的妈对媒人提起的这户人家（不在一个村）家境如何心有戚戚，有时就会干脆亲自前来打探，来了直接说明来意，看看院落，看看房子，再到厦屋里数数有多少瓮，甚至亲手揭开瓮盖，看看里面是否真储着粮食。如果临走时眉眼里带着笑意，那多半就允肯了，倘然客客气气，那婚事怕就难成了。

现在提起“窖藏”一词，人们首先想起的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陈酿（实际还是以勾兑为主，真正窖藏的话，依然是大瓮即酒缸，其他容器替代不了），但在古代，人们窖藏的对象并非酒，而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之类，山西的土老财主尤其爱来这一手，这也是山西发现不少古代窖藏的缘故。一些书里记载道：晋商时代有那种特别省俭的主儿，每次出外做生意归来，第一件事就是留下花销及下次出门的本钱，然后把手里的现银融化为一个大银坨，秘密埋在堂屋的地下，神不知鬼不觉，久之银坨越来越大，几乎富可敌国，外人呢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家人积攒了如此肥厚的财富，贼们也就不惦记了，阖家老小平素也极朴素，一点也不显山露水，事实上的确手头不宽裕，因为从大银坨上刮切下些碎银来花实在不易。 埋大瓮窖藏也罢，化作大银坨也罢，实际也不是像人们所理解的纯然出于扣索和吝啬，银钱串在肋骨上，拿出一文钱都痛得要命。一个重要原因是山西古来一直就是个大战场，战火兵燹，匪患盗袭，百姓流离失所那是常态，逃命要紧，家产带不走，你说除了装进大瓮埋起来或化成银坨藏匿还能怎么办？而一旦死在逃难途中，那窖藏就不知道何时再见天日了。据先父讲，日本人占据山西时，家家户户门户挂着个大布袋，里面装好馍馍，一听说日本人来了，全家老小啥也顾不上，直接背上馍馍袋子就往距村子数里开外的渰（yan，古河道）里跑，那里沟壑交错，树木茂密。至于哪天回来，谁也不知道——差不多也算一种瓮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