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有时墨绿丝绒，有时大红苏绣，胸和腰的轮廓满足了你所有想象，头发绾得令脖子更加精致动人，然后她的臀围又恰到好处地雕琢了腰。走起来春风摆柳，轻倚时万种风情，弥漫的烟雾里荡漾着妩媚与心动，却是成熟的高贵。
左手随意地搭在任意可能的支点，右手随意地夹着一支烟……
这样的女人不知是不是我，却在我的梦里多少年。
我的父亲不喜欢烟，他当然也不允许孩子接触烟。母亲抽烟的历史起起落落，无数次因为父亲戒掉，无数次因为父亲拾起。烟在他们的爱情里，反反复复地见证着他们的真情。想来，不喜欢烟就该从源头切断，可是偏偏开辟一处小园子，年年种烟。父亲亲力亲为，从播种到成熟。烟叶成熟的季节，一园子郁郁葱葱。掰下烟叶，夹在草绳的扣里晾干，烟叶娇嫩，手重了就会坏掉。院子里长长的几绳烟 ，父亲洪钟般的声音告诫着我们，孩子们从底下小心地蹲着钻来钻去。烟叶微黄的时候，码在一起捆好 ，不能潮湿发霉，依然小心翼翼地经管着每一道程序。
家里炕上总有个好看的烟笸萝，所有的一切都精心地准备后，父亲开始劝着母亲不要抽烟。那时母亲就得了肺心症，父亲除了不喜欢烟，更大的原因是母亲的病。母亲因为生活琐事，又因父亲经常外出，她处在一种焦虑和牵挂状态时，每每夜里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支一支地卷烟，满屋是烟味儿和她的咳嗽声。父亲在家时，母亲开始戒烟。但她在父亲面前什么都能忍住，父亲为了排解她的烟瘾，陪着她走在村前的大道上，或者给她买糖和不多见的零食。有时父亲不在跟前，母亲忍不住偷偷地抽几口，被回来闻到烟味儿的父亲用嗔怪的眼神盯着。这样的场面至今还在我的记忆力，母亲带着难为情，做错事的笑意，父亲就是大家长的威严看着，其实也不说什么。母亲伏天犯病，家里开始禁烟，可是再怎么清爽的空气也无法缓解母亲的痛苦。
大家庭在一起生活，东西屋一共十三个孩子，父亲和二叔都不抽烟。作为当家人，父亲不许哥哥们抽烟，却独独给了大姐特权，而且每每重申。大姐是二叔的大女儿，她出生在父亲的新婚之夜，而倍受父亲的疼爱。
我从小就对烟有着神秘地向往，因为我知道太多太多父亲母亲关于烟的话题。那时农家的烟文化也是接人待客的礼仪，来家的客人，第一件事就是卷烟以示尊重。“连支烟都没抽到”那是被人说出去的失礼。女孩子大了要学会卷烟和点烟，跟女红一样，这已经是待嫁时必修的课程。
农村的女人大都抽烟，而且从小就会。跟我一起长大的女孩也大多都会，也似乎因为她们早早辍学。我那时上学放学，路上总能碰见她们，一边抽着烟一边跟我打招呼，非常熟练的吸烟动作，看着还很好。我常常想那是怎样的感觉，也总是犹疑，我要不要也学学。又想我将来是要上大学的人，学会了抽烟会不会影响我的未来。母亲反反复复都戒不了，她该是为了父亲什么都能做的人。
终于一年春节，我大约十五岁。
哥哥和嫂子回娘家串门，我去看家。柜上放着一盒没有过滤嘴的烟，白色的烟盒，可不叫什么天姿还是什么。屋里就我一个人，我看看书，抬头就会看那盒烟。然后好多个画面出现在眼前，女人们围坐在炕上和田间地头，女孩们靠在一起疯闹，她们欢声笑语吸着烟，缭绕着快乐的气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放下了书，觉得我在做与不做这件事上挣扎了好久。那时没有电视，除了书，屋里一个人的防线被好奇和冲动摧毁了。
我点着了一支烟。
想象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有一点淡淡的香气，也没有咳嗽。我先是如愿以偿地试了夹烟的动作，是放在中指和食指的指尖好些还是掐在大拇指和食指好，举着和拿着还真是两种心情演变了仪态，我在小屋子里走来走去。那种很洋气或者很帅气的弹烟灰，我也试了又试。然后才试着吸进去，看能不能都从鼻孔喷出来，或者同时都能。这样大口吸了，也没有咳嗽，不知是我适合抽烟还是那烟没有劲儿。我故意用嘴叼着，两手翻着书，只是熏出了眼泪，但那个姿势我当时就否了，歪着头不怎么好看。我连续抽了两支，也没有传说中的辣迷糊了。我静静地在烟雾里，想着母亲听见父亲开大门的声音，快速地用衣襟扑着烟雾，想着父亲又爱又恨的表情。也想，如果知道我抽了烟，他们会怎样的诧异。我没有抽第三支。
现在想想，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并后来没有再尝试。既没有给我不好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好，反正我对于烟失去了所有好奇心。
爱人烟抽的厉害，我也并不是那么反对。我们像父亲和母亲似的重复着那样的生活。他一次次因为我戒了又抽，因为我病后闻不了烟味儿躲在洗手间里。想想也是滑稽，开着窗坐在马桶上冷吧，他于是穿上羽绒服，连续抽够了再出来。我像我父亲一样，假意地训斥和嗔怪着他，因为他咳嗽而讲着养生和注意身体的逆耳良言。终是像我母亲一样，做错事一样的任你说着，依然无济于事。
我后来就常常想着梦里那样的女人，想着那高高的丰满女人或许是我，不屑一顾地扭动着腰肢。常常想着那样久违的画面，我会用中指和食指的指尖夹着烟，慵懒地举过耳边，或者一步一婀娜，或者一步一妖娆，修长的纤指夹着细长的烟，缕缕的烟雾渐渐迷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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