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到了一年一度摘橘子时节了,时隔八年,却仍忘不了那双摘完橘子满是茧子和冻疮的手。
从小学到初中,每年都会和父母一起去山上摘橘子。到了高中,就很少回去了,偶尔有假期才刚好赶上回去帮忙摘橘子。上了大学然后工作,就再也没参与过了。好像省去了那份每年必得承受的辛苦,又好像失去了一种依恋和温暖。
越长大,离家就越来越远了。
妈妈在微信说,要不要给我寄点早熟的蜜橘,还说今年的椪柑个头儿大,长得好。随之她给我发了视频,一个个挂在树上还没熟透绿油油的果子,还有那些我看着突然觉得陌生的土地和橘园。原来,已经时隔八年没去过那片橘子地,没帮家人一起分担一年里最辛苦的摘橘子时节了。

每个人都会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今年的秋天快走了,冬天马上要来了。每一年这个时节就到了摘橘子的时候了,家里老老小小都会一起背着背篓挑着箩筐去橘子地摘橘子,在外打工的会请假回来,上学读书的周末会去帮忙,谁家摘完了会接着帮亲朋好友去摘。别看全员出动,人人都能摘,那是因为我们是当地人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这摘橘子,其中也大有讲究呢。
每天天刚蒙蒙亮妈妈就起床烧水做饭了,再挨个叫我们起床。早上要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干活,然后就准备出发了。女人们都背上个大背篓,背篓里装着专门摘橘子用的剪子和手套,还有自制的挂在脖子上装橘子的布口袋,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背一背篓的橘子带回家。有的小孩子也给一个小背篓,背着可开心了。男人们呢,把三五担空箩筐重叠起来,挑在肩上就大步向前走了。

我们那里的橘子大都种在半山腰,从山脚上去一条路通往各家的橘子地,一路上都在打招呼了,这家今天来的早了,那家今天又赖床了,这家今年的橘子长得真好,那家都摘了一大半了。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自家的橘园。整个橘园呈梯字形,昨天摘到第5排了,今天就从第6排开始。摘之前先看看自己的指甲有没有长长,太长了直接用剪子剪掉,免得不小心刮伤了橘子。然后把自制的布口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摘完一个橘子就放进去,因为箩筐和背篓橘子装多了不好移动,所以先装在这个袋子里,满了就倒进箩筐,再回去继续摘。这样又快又方便。橘子得一个一个摘,急不得。双手最好戴上尼龙手套,一是天气冷橘子凉,会冻到手生冻疮的,二是保护橘子不被指甲刮伤。右手拿起剪子,左手手心托起一个橘子,挨着橘子蒂的地方咔嚓一下,用剪子平稳的剪下,放在挂在面前的布袋子里。最重要的就是这咔嚓一下要剪好,首先一定要挨着橘子蒂不能留太长免得放在一起会戳伤别的橘子,也不能离太近剪太短会把橘子蒂剪坏。另外蒂枝的横截面必须剪成平整的,如果是斜面也会戳伤别的橘子,所以大人们教小孩子剪下橘子自己都摸一下蒂枝,不刮手就是剪好了。不一会儿,两个箩筐就都装满了,这个时候,男人们开始出力了,拿起箩筐两边的绳子往扁担上环上两圈,两个箩筐为一担,弯起腿躬下腰把扁担顶在肩上,两只手分别握紧两个箩筐环在扁担上的绳子,嘿咻一声站起来快步就往家里挑着走了。箩筐和扁担随着脚步的节奏摆动着,也带动着男人们的嘿呦声,似乎挑两筐橘子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了。挑回家了放在仓库里,再回来,女人们已经把另外两筐摘满了。这样一摘就是一天,吃午饭的时候男人们挑回一担橘子在家吃完然后给其他人的午饭带到橘园来,也就这会儿大家能稍微休息一下。
摘橘子一般是从下往上摘,顶部摘不到的橘子,就搭个梯子放稳,爬上去摘,这样摘完一个摘下一个,摘完一颗摘下一颗,摘完一排摘下一排。整个村子大概要摘一个多月才算完工。有时候太小的果子懒得摘就留在树上了,之后会有别的地方的人来寻,他们没种橘子,就摘了这新鲜的回去吃。因为在树上留的久了,虽然小却也非常甜。
其实,一年到头,剪枝,施肥,除虫,都不算大事,只有摘橘子的这个时段是最辛苦的了。每天得吃鱼吃肉才有体力,晚上回到家都是腰酸背痛的,有时候逢上下雨天也不得闲,在家就把摘回来的橘子用包装袋一个个包起来。这包橘子也是有讲究的。首先买好专门包橘子的包装袋,袋子非常薄,一包装袋里有两三百张透明包装纸,一个包装纸装一个橘子。这个活儿一般都是女人来干,它需要极强的耐心和麻利的手脚。首先注意保暖措施,山里比较凉,一双厚棉鞋,一件保暖棉袄,但是手,不能作任何防护,因为包橘子靠的就是这一双刺裸灵活的巧手。还有别忘了准备一个小板凳,一定要小而不高的那种,然后面对橘子侧坐着屈膝, 把一袋纸拆开拿出一半用膝盖轻轻夹住,包装纸未封口的一端朝着橘子那方。右手搓起一张包装纸,而且要刚好搓开袋子口捏着一边,同时左手拿起一个橘子放进袋子口里,这时候右手捏紧袋子口,左手抽出来,然后以袋子口为中心双手把橘子转几个圈,这样袋子口就紧了不会松开,包好一个轻放一边,接着右手又开始搓开膝盖上一张包装纸的袋口,左右去拿另一个橘子了。这样一坐就是半天一天的,实在累了就起身活动几分钟。因为橘子得赶紧用包装袋包起来,这样保存时间久,果子水分也不易流失。

大家都说,摘橘子的时候愁着赶紧摘,怕天气不好下雪。包橘子的时候愁着赶紧包,怕放久了会坏。好不容易包完了又开始愁着啥时候能卖掉,愁着今年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每一年的橘子价都不一样,好的时候一两块都靠抢,差的时候三四毛都没人要。因为交通闭塞,所以销售途径也不多,基本就是往年熟识的老板或者介绍过来的,以及给附近地区缺货少货的采购商提供。而大家伙儿就只能守在家里烤着火等着收橘子的老板上门看货。
一年的辛苦,摘橘子摘得满手茧子,包橘子包得满手冻疮,卖橘子又卖的低贱不值。曾经,我视这样的记忆为心酸,为卑哀。曾经,一度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想要换一种记忆水果,不想再吃橘子了。曾经,似乎太可笑了。
收到妈妈寄来的橘子,剥开一个又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记忆里那么深刻的东西,怎么能说换就换?才发现曾经想忘的,如今珍惜还来不及。
又想起了那个厚实的肩上被压弯的扁担,
又想起了那个背篓下匍匐着躬起的身影,
又想起了那双满是茧子和冻疮的手。
想起了许多许多,
也想起了那条上山路上的欢声笑语,
也想起了一家人围着火堆吃橘子时的满脸红光,
想起了每天清晨妈妈都不耐其烦的叫我们起床,
想起了晚上爸爸用火烧得滚烫的生姜片给我们贴在冻疮上,
想起了那个嚷了好久才买给我的小花背篓,
想起了那满屋子光亮亮红橙橙的橘子,
那是我们曾经相互陪伴的记忆,
是长在心底深处的情感,
如何替换如何抹去。
妈妈又问我,橘子是不是吃完了,要不要再寄一箱过来。
我说好。
我也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吃,什么时候才能边摘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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