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就想为汪山河写点东西,忽然就动起了写小传的念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也不知如何落笔,似乎这样开头比较顺利,便如此写开了。向来作传者须是不朽之笔,被树碑立传者也是不朽之人。我非不朽之笔。而汪山河是不朽之人么?我万分怀疑。
“江洲有个汪山河,家住在洲南,他和继父老子又不和,打起架来就往书记家里赶。”这句当地土话曾在江洲乡广为流传。江洲人可能会有人不知道乡长乡书记,但不可能不知道汪山河。
汪山河肤色黝黑,大约常在阳光下照晒的缘故,他中等个子有些偏胖,常穿着一套旧衣服,出现在江头村这边,操着很响的嗓门问人家:“可有事做哉?”其实汪山河做事不提工钱,除了管饭,钱看着给就行,江洲地方大得很,一趟走下来,东方不亮西方亮,总会有人说:“哎,王汪山河来来,帮我家里补棉花苗。”这样一来,汪山河今天的一日三餐算是有着落了,或者有人看着他可怜,特意找点小事留住他,他也不讲究,做什么就吃什么。
汪山河从何时就开始吃百家饭的,本人也不甚了了。小时候汪山河就是个半傻子,那时汪山河父亲还在世,虽说日子苦一点,但好歹在父母的羽翼庇护下,倒也安然度过,之后父亲过世,母亲改嫁,带着汪山河来到洲南,接着又添了一个弟弟,于是万干宠爱系一身,汪山河的好日子到头了,出现了打起架来汪山河往书记家里跑的场景,但终究还有妈妈在。后来妈妈去世了,汪山河彻底地失去了依靠,和弟弟分家时,只分得了一间房,一个小厨房,简单的几件生活用具。
弟弟娶了妻养了儿女另行过起了日子,谁也没有理由养弟兄不是,但隔三差五叫傻哥哥吃上一顿现成饭总行吧,弟弟一家对汪山河似乎并不欢迎,只要汪山河一进门,全家人就像防贼似的防着他,之后弟弟养了一条狗看家护院,那狗只要汪山河一靠近,就会汪汪地狂吠不已,似乎要把汪山河一口吃了,这条狗如此的势利眼,汪山河再也不登弟弟家的门了。
汪山河不会做饭,准确地说只会搞糊糊,米糊,麦糊,玉米糊,这个糊那个糊的,除了这个,其他的,比如不会煮饭,不会炒菜,你把肉拎到他家,他也做不来,只会搅糊糊,烧一些开水,粉一下锅,用筷子一拌,成了,哪怕炒一盘青菜对汪山河来说,都是难度极高的技术活,他学不了,也掌握不了。
汪山河生活不能自理,去工程队做小工卖力气,工头看着他也摇摇头,这半傻子万一在他的工地出了事,可怎么办?当然别的工程队同样不要他,那是九十年代中期,我正在村工程队做瓦工,汪山河一样来过我们的工程队恳求收留他,同样被拒之门外。
汪山河就剩下一条路,打散工,向乡民们讨活做,讨口饭吃。有一年我的小舅哥家棉苗饽下栽,当时我与妻子都在帮忙,汪山河也在,那天小舅嫂炒了很多菜,有鱼有肉,还杀了一只公鸡炒了做菜,小舅哥他们很会做人,饭间自小舅哥他们不时给汪山河挟菜吃,汪山河满面笑容,“这下吃得这般饱,下午都不能弯干活了!”小舅嫂打趣道,“多吃多干点活嘛,下午你跟士友俩就把活全做了!”汪山河连忙摆手,“那做不完,做不完……”
到了棉地里,我的小舅哥拿汪山河开涮,“老汪哪,把香烟搞一根哉!”于是汪山河就散烟,一散就是三根,小舅哥,我,还有他自己,小舅哥这句话是下午出现频率最高的,汪山河望着瘪了一半的烟盒,哭丧着脸对我的小舅哥说,“方大肚子,再散我的烟要完了……”众人大笑不止。
有一次,几位妇女把汪山河围在核心说着荤话,拿他和他弟妹的事开涮,这个问,“和你小娘可上床了没?”那个问,“到底搞到了没?”臊得汪山河的脸红成了猴腚子,翻来覆去地说:“你们别瞎讲哉……”汪山河说不过妇女们,逼急了嘣一句:“我把你们都搞了……”众妇女要把他按倒在地,汪山河见势不妙,像泥鳅似的从妇女们的手里滑掉,逃之夭夭了。
九八年中秋之后我离开家乡踏上青岛这块热土,见汪山河的机会少了。印象中他在我家的对门扎扫把,傍晚前女主人煮了粥,做了麦粑,汪山河边啃边喝粥,欢快地说:“粥加上麦粑,吃着调和得很……”从这以后,我就很少见他了。
又过了几年,听人说汪山河得了高血压,很多人都不敢叫他干活了,担心万一干活时病发了中风或直接死在家里,我不知道他眼下的情况究竟如何,妻子跟我说,“有时候乡里村里五保户的钱被他老小接去,也不给他,他也要不到。”
我替汪山河感到不平,也对他那个所谓的弟弟气愤不已。
又几年过去了,我们回家过年,汪山河也始终没有在我们的眼前出现,我想他大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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