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是昨天傍晚离的港口,说是港,其实就是一处木栈,一条麻绳拴在栈桩上,另一头系着船头。船也是木头的,标准大小,长三米,宽一米半,两人坐船头船尾,中间隔板还能当个茶几。当然他们不是在自家客厅喝茶的,出来没带什么东西,他只有一个背包,她连个背包都没有,可以说是毫无打算。算私奔吗?她有点冷,男人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后她问。他说,别这么俗,那两字我不喜欢。她点点头,又问,算迷路吗?男人看了看手机,后半夜的海面颇为平静,如果没有月亮从他们背面的太阳那儿借来的这丁点的光,他们确实都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木船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这让女人想起了一幅画。远处月亮巨大地沉在海面的那条直线上,一半上一半下,她觉得那像个细细的锯,画面的波动是画家想象后的执笔,她觉得月亮早晚被割断,一半像气球一样飞上天,一半如巨石沉入凝黑的海底。海面是没有颜色的,画也是骗人的,只是为了营造意境而营造意境,此刻对面的男人正在掏包,随后摆在所谓的茶几上的是这么几件东西:一包桃李面包,一盒煊赫门,一包洽洽瓜子,炫迈橙子味口香糖,一把瑞士六合一军刀,一副蓝牙耳机和一包未拆封的杜蕾斯避孕套。看上去是准备了,又像即兴。她伸手随意挑选,手指摁在避孕套上,说,你认真的?男人说,我想会用得上。女人笑着站起来,外套从肩头滑落,男人俯身去捡。女人突觉骤冷,抱起胳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他。男人看起来很蠢,不值得托付。木船是上周二他们发现的,偏僻的海边过于萧瑟,浅滩没有开发,也无人打理,堆满浪冲来的垃圾,她仔细数过,像她那一堆糟心的生活。发现后,她说,你出过海吗?男人一愣,用什么出海。她指指这艘船,用这个。男人说,浅滩的垃圾有的会往回漂,再回到海里,这,就是工人用来再捞回来的。女人说,我知道,我想把自己放走。男人把外套又给女人披上,这一点是让她一直暖心的,也大概是这一点,她觉得和他在一艘船上,并没有太难接受。他说,我想好了,也查过了,我们顺着海,会一直漂,大概明天中午,会漂到那座岛上。女人顺着他的手指看,确实有一处更黑的黑。她说,去那儿干什么?男人说,不是去那儿吗?漫无目的去那儿,不做打算去那儿,假装流浪,那里也有渡船和铁索,我查了。她说,我没有假装。男人不明白。她继续说,我想要一个海难,突如其来那种,一下掀翻我们的船,你跳进海里,费力抽出那块木板,把我捞在上面,还拉着我的手。男人说,怎么这么熟悉。她说,我叫你的名字,杰克,你要永远爱我,好吗?男人说,杰克是谁?女人看到了远处的灯塔。上面一束强光打了过来,在海面上留下一处不大不小正好圈住他们的圆形光斑。他们被发现了,灯塔上亮起三长两短的另一束射光,他们听到游艇的声音,嘟嘟嘟,从远处来了一艘白白的船,马上就近了。男人开始敛起隔板上的东西。女人说,最后杰克死在了海里,冻成了冰,永远在漂,罗丝趴在木板上,苟活着,她背叛了爱,背叛了一场灾难的神圣和不可抵抗。男人收好背包,开始向游艇挥手,随即听到一声扑通,他看到船身一侧的水花,还没有意识到,那将会是他这一辈子看到过的最浪漫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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