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写在2017年3月,原标题是朴素且干脆的《疤痕》二字,与《是她,让我窥见了神明》同是一个故事,叙述了我幼儿时意外烫伤留疤的那段经历,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当然,不完全是当时的原文,我用现在的思维和语言表达习惯更改了部分内容。文章的框架大体没变,而我的想法又一次更新了。
文字 · 匡开草
ONE
/ 01 /
那是我第二次留意到她的右手,小拇指与无名指交接处,有什么黑黑的东西,点点状堆积了一小块,粗看倒像是墨汁沾到了一样。
那只手放在键盘上打着字,我俩紧挨着坐。我拿起她的手,细看之后,抹着皮肤一遍遍推过,却怎么也擦不掉。她静静看着我的一连串举动,脸上露出了笑意,顺势就翻转了手,露出了掌心。掌心这一面的食指和中指重复着刚才我所看到的那幅图景,甚至更严重了些。
“我还以为是墨汁呢!”我又反复看了几眼,看出了新的发现:当脱离了整体的视角,我才注意到那颜色比墨汁淡些,更贴近淤血该有的样子。
“像吧?”她反复翻转着自己胖乎乎的那只手,也在看我留意的那两处地方。
“嗯!”我点了点头。
02
THE SECOND
“那时还挺严重的,差点右边这整个胳膊就都废了。”她很平静地在回忆,这离现在已经是件很陈年的旧事了。
“这么严重?”我回应了她。
“嗯。”她还是很平静的语气,甚至有点轻快。
“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吧。我骑自行车下坡,车速很快。当我想停下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刹车不灵,但已经没用了,整个人已经撞上了前面的大石头,飞了出去。”回忆的时候,她还额外插播了自己平常不用刹车的这个小细节,但从那语气,我没看出她有一点后悔,倒是很骄傲。
“车都被我摔成两半了,后边跟着我的小妹妹躲闪不及,直接就撞到了我的身上。不过,她倒是一点事都没有。”听到这,我发觉她的身上还有些“舍身救人”的光辉在照耀。
“那时,我就特怕我爸妈知道。”意外地,她用这句话结尾,结束她右边那条胳膊的故事。对于整个意外的描述,有了起因,有了经过,也有了结果,独独缺了疼痛的描述,留下的是"做错了事"的恐惧。
THREE
/ 03 /
我高三的百日誓师会上,有个环节是学生和家长互换信件。按照老师的要求,每个学生都要给自己的家长写一封信,家长也是如此。信是提前准备好的,打开则是要等到百日誓师的仪式现场。
那是我第一次给我爸写信。
交换之后,我爸很慌张很匆忙地就把信揣进了口袋,说是回去后自己再打开看,我也照做。真是很传统,也很心照不宣的一对父女。
于是,我们就在别的亲子看信的那漫长时间里,不对视,干站着。我抬眼看到了其他人在痛哭流涕,在紧紧相拥。对了,与此同时我还在听着那些该死的,煽情的背景音乐。
那时,我不知道他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我会写什么。在那封信里,我坦白了一直积压在心里的一件往事。我不知道那时,自己为什么就鼓起勇气写了?可能,相比较于说,写是更好的选择。
04
THE FOURTH
冬季,某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我爸妈在那天,请客人留下吃火锅。电磁炉与插座之间有一定距离,连接两者的线自然就长长地耷拉在了地上。
在走进走出中,我意外就绊着了那根线。随即,我整个身体的重量瞬间就扯下了线连接的另一头:沸腾的火锅,热汤不幸地倾倒在了我的左大腿上。我爸妈在慌乱之中,匆忙脱下了我身上穿的厚长裤子,连带着将那块烫伤的皮肤一整块扯了下来。那一年,我还在上幼儿园,前前后后,休学治疗了将近一年,才逐渐恢复了正常行走。
知晓我烫伤的亲人,很习惯这么安慰我,“等你长大了,疤痕就不明显了。”这样的话,铺天盖地朝我飞来,在小时候的确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疤痕还是很明显地留了下来,跟随大腿一同长大。
在我刚烫伤以及最初治疗的那段时间,我爸妈多次询问我走进走出是为了什么,我以自己是要上厕所为由搪塞,不愿意直面这个问题。他们想要的是一个答案,而我更想要的是忘记那个答案。那个答案很真实,也很简单,可我就是不想面对。
在写给我爸的那封信里,我直言,走进走出根本不是为了上厕所,就是自己好动坐不住,在客人面前又不好意思大口吃喝,就想着自己找吃的。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两者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烫伤。但在那时的我看来,至少上厕所这样客观的因素,比主观的好动更能让我接受,也更能掩盖和减少我的罪恶感。
那罪恶感,来自那段时间,我爸妈在半夜寒风中带着我去各地求医问药;我也曾在床边看见我妈对着我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抹泪哭泣;我还曾听过我爸因为治疗并没有好的进展,而怒砸木床板的声响;我更听过他们窃窃地说大不了用他们背部的皮肤来修复我大腿上的疤痕。越是听到这些声音,我就越不愿面对“我为什么烫伤”的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我才惊觉,我当时的全部心思竟同摔伤的她一般,“那时,我就特怕我爸妈知道。”
写是更好的选择,也是更直接的坦白。"做错了事"的恐惧,可能就从“不敢让爸妈知道”那句话开始,能隐藏一些,又延迟一点,就是自己的胜利。
FIVE
/ 05 /
那节课结束之后,我和她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走了出去,走在上学路上的那条下坡路。落日余晖从天而降,无比灿烂。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你身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事件回顾,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文字组织,究竟给过什么样的答案,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可能,我回答的版本数不胜数;可能,我次次都在变换字眼;可能,我最终还是发现,口头描述只适合一笔带过,文字叙述也只适合写上那么一两次,然后就该宣告完结,达成自我和过去那段经历的和解。
这场和解,虽迟但到。
/ END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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