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无的旅行

她终于是迈过了那道坎，推开房门，走到了街上。

一头长发油而乱，脸色蜡黄，浮肿的眼袋里兜着布满血丝的眼球，精神萎靡如同瘾君子般，毫无半点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正是清晨，旭日东升间，雾色尚未完全消散，恰到好处的寒意，刺激着身体的每一处细胞，多少让人更有精神些。

推着小摊卖早点的老人家，一遍遍吆喝着，声音在小巷里回荡，仿佛是要唤醒沉睡在这片土地的生灵，锅里‘噗噗’冒着热气，慢慢地与晨雾合为一体，然后消逝。

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各奔前程，好不热闹。

杨清凑了过去，掏钱要了个热红薯，尽管两天未曾进食，亦保持着细嚼慢咽的习惯，优雅而得体，落落大方。

边吃边走着，漫无目的，随时可走，随时可停。

河边一老爷子身着白袍，须发皆白，精神抖擞舞着太极，忽快忽慢，快时拳掌翻飞如骤雨，慢时枯叶在手缓缓滑落。

杨清驻足观望了一会，觉着有趣，便兀自坐了下来，不知是为欣赏，亦或是无聊消遣时间。

目光涣散，似看河水清流，似看远方树影。

野马分鬃逐鹿丹。

太极十三式的最后一式打完，老爷子收了架势，气色比之前更为好上一些，擦了汗，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朝杨清闲步走来。

杨清便作势起身离开，这个时间，她不想过多地接触陌生人。

“正值破晓时分，小姑娘若有空，何不陪我这糟老头子多坐片刻?”老爷子笑呵呵招手叫道。

鬼使神差的，杨清被施了魔法一样，默许同意了。

一老一少，面朝东方，静坐无言。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脸上，温暖和煦，带走了倦色。朝露渐退，大地镀上金黄，一切仿佛有了生机。

“生人在世，当如这金光，虽云层重重，难挡光彩焕发。”老爷子一指朝阳，笑谈道。

杨清偷摸看了一眼身旁的老爷子，并不接话，眉间愁容分毫不减。

“今日有缘，见小姑娘心神不宁，所为何故，可愿与我这老头一说?”老爷子慈眉善目，微笑着问道。

杨清仍是不答。

“生不逢时，事不如意，是人性的通病。起落得失，不管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或是一去不返，皆是命数。命理之中，坦然受之。”

“劝人有千万话语，只因事不关己。他人即便痛失至亲，或是不慎伤残，也是不及自家破皮擦伤来得要紧些。”老爷子脸色无喜无忧，自顾自地说道。

杨清终于动容，眼眸噙满泪水，泫然欲泣。猛地抬头一百八十度仰望天空，努力平复心情。

命运的陡然直下，导致精神被压垮，勇气被磨灭，心情郁结，满腹苦水却不得以宣泄，而一旦释放，则犹长江大浪，洪口决堤，凶猛无比。

泪雨连珠。

年芳二十二，终究也还是个孩子。

老爷子长叹一声，心病，久而不治必成疾。

“斯人已逝，若真有上天之灵，想必也见不得你受这般煎熬。”

“谢谢老爷子。”老爷子年近入土，说得这个话，让杨清心头微酸却也信服。

“老头无非多活了些岁数，几句疯言疯语，又何必言谢。”老爷子抚着山羊胡笑道。

杨清眼神清澈望着老爷子，摇了摇头，不再搭话。

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双亲突然离世，她失去了依靠的肩膀，平日里那些所谓亲朋好友，一一悄然离去，就连那订下娃娃亲的男孩，也因家庭原因弃她而去。

料理完双亲的后事，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内，辨不清白天黑夜，偷偷抹了不知多少眼泪，昏沉沉地睡去，迷糊糊地醒来，多渴望是一场梦境，走出这个门，她还是双亲的掌上明珠，是令人艳羡的对象。

锥心的痛，如比银针扎进指尖。

“走了。”老爷子起身。

边走还有声音传过来，像是呓语，像是嘱咐。“难也好，顺也好，风风雨雨来临切不可急躁。一无所有也好，锦衣荣华也好，生活本就是一场空无的旅行，享受其中，无论好坏，不过短短百年而已。珍惜珍惜。”

望着老爷子飘渺远去的身影，杨清似懂非懂，有话语哽在喉间，但怎么也吐不出来只言片语。

第二日，杨清徒步至浣溪河，未见老爷子身影。

第三日，杨清小跑至浣溪河，未见老爷子身影。

第三日，杨清漫步至浣溪河，仍未见老爷子身影。

第四日……

一个月后，杨清不再去了。

她活成了老爷子，心怀信念，不急不躁，信命，不屈服于命。

难过难过，会很难，但终究会过。过了，活着便也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