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读聊斋(八)

作者: 王父斤 | 来源:发表于2018-12-17 23:08 被阅读2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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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字,我们聊聊“良心”。

    良心是个什么东西?大概是狗吃剩下的东西吧!我说这话,其实良心有点小痛。

    “聊斋”里有个题为《骂鸭》的故事,按照“异史氏”先生的说法,“攘者”是被骂到良心发现了,最后才变成个“良人”。

    故事的梗概是这样:某人嘴馋,在乡里的口碑可能不大好,再加上良心时好时坏的作祟,馋到“极致”,就通过“攘”的法子,把邻居的鸭子抓来给烹了;他很快就满足了口腹之欲,结果却变成了个“鸭人”。从人到鸭人,只用了一个良心发痛的小手段,故事原文里叫“攘”,译成白话文其实就是“偷”。

    然而,做鸭毕竟不如做人。让这货没想到的是,偷吃了邻人的鸭子,结果浑身奇痒无比,冷不丁地还长出一身鸭毛。可这身鸭毛绝不像今天在T台上猫步的那些模特那么时髦,让人浑身痒痒也就算了,问题是还不让碰,一碰浑身又痛;真是动一毛而痛全身,简直尴尬到无语凝噎。于是,长着一身鸭毛的这位“攘者”,做了个梦,梦里有人跟他说,想要根治这身毛病,须得鸭主人臭骂他一顿。原本拉不下脸来的事情,实在没辙了,也只好死皮赖脸地让失主骂他几句,骂得越狠,越有利于缓解症状。失主是个口上积德的主儿,偏偏就不骂人,结果把这位“攘者”给急得良心很痛,实言相告失主,“找骂”其实另有隐情。失主再次积德,把“鸭人”骂了句“老子日你先人个板板”,那货一身的鸭毛就很神奇地掉落了。

    这个故事在电视剧版的“聊斋”里,看得人啼笑皆非,但眼馋别人某个东西或某人的时候,想“攘”一下的心情总是难以抑止。虽然故事的说教作用无非让人“弃恶扬善”,甚至“积德行善”,也或者“弃暗投明”,更可能是类似“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的友情提示,进一步可能还有“劝妓从良”的引申之意,然而故事本身实在无可挑剔,因为任何时候,良心都是个好东西,它能把人和畜严格区别开来;更何况,据说某些畜其实也有良心。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良心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它会随着自己主人的三观而发生变化,从一个好东西变成个坏东西。在几乎所有的“抗日神剧”里面,鬼子兵说得最顺口的一句口头禅是“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听到这样的鬼语,作为观众,我们觉得可笑的同时,更多可能还是来气。因为我们总觉着自己的良心还算可以,并没有“大大的坏了”,要坏也可能只是坏了一点点,并不影响世界和平。但是,要往深处想一想,情况可能就不这么乐观了。假如每个人的良心都坏一点点,世界上现在有那么多人,积少成多,虽然不起硝烟,但世界同样陷入危险。假如当时没有鬼子兵的侵略,假如没有那么多“良心大大的坏了”的卖国贼汉奸,我们至今不会相信,骂别人良心坏了的侵略者,其实也是因为良心不大好才发动了侵略战争。我们可以实事求是地说,国人的良心真的经不住考验,甭管在“抗战”时期,还是二十一世纪,良心这个东西,越来越像狼心狗肺。

    良心其实包含了两股力量,一股是作用力,另一股是反作用力。换句话说,甲的良心没问题,以好良心对待乙,那么甲所期待的,自然是乙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如果乙的良心不大对劲,用不太好的良心对待了甲,那么甲的良心自然就受到一股坏力的冲击,甲很可能就不会再用好良心对待丙,甚至更多人了。在这两股良心的作用力之间,其实还有个微妙的渗透作用力。换句话说,良心很可能具备传染性——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阴阳跳大神。良心的传染性,或许是使得世风日下最为直接的一个因素,同时也是最不容易引起注意的一个因素。良心在某个层面上形成一股渗透力,很可能就会出现这样一个结果:狗咬人一口,人咬狗十口,甚至想要了狗命。假如我们站在狗的立场去看问题,它之所以要咬人,是因为被咬的人企图对它动手动脚;狗出于自卫,这才不得不下嘴的。但是,我们怎么能跟狗讲良心?难道狗吃了你几顿残羹剩饭,就必须要把狗的良心换成人的么?这个理由,原本就不该存在的。然而人被狗咬了,逼出来一个咬狗的想法,这多少就有些尴尬了。人的良心,其实瞬间可以变成狗心。

    我们还是看看原著故事,我个人尊重一个说法,“有多少个读者就有多少个哈姆雷特”。毕竟,虽然我们的心脏形状何其相似,可是良心该是千差万别。这个故事,或许也能赢得“一千个哈姆雷特”:

    白家庄民某,盗邻鸭烹之。至夜,觉肤痒;天明视之,茸生鸭毛,触之则痛。大惧,无术可医。夜梦一人告之曰:“汝病乃天罚。须得失者骂,毛乃可落。”邻翁素雅量,每失物未尝征于声色。民诡告翁曰:“鸭乃某甲所盗。彼深畏骂焉,骂之亦可警将来。”翁笑曰:“谁有闲气骂恶人。”卒不骂。某益窘,因实告邻翁。翁乃骂,其病良已。

    “茸生”这个词语实在太美了。“茸”,本义是小草初生时那种细面柔软的感觉;在春生艳阳天,我们通过抚摸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就会很容易体会到那种“茸茸”的手感。假如不想抚摸小草,还可以试试各类羽绒,甚至人造的毛毯,那手感也很“茸”。一个人浑身“茸生鸭毛”,且不说那手感要差一些,“眼感”大概更差。在鼓吹“好男一身毛”的坊间,我就见不得跟猩猩没什么区别的“好男”,看起来手感实在太差了。所以,故事里这个白家庄庄民“某”,“茸生鸭毛”以后,模样儿绝对没法跟书生比了,可是想到他的模样,一定比单看一只鸭子要滑稽得多。

    故事结尾,蒲松龄先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异史氏曰:“甚矣,攘者之可惧也:一攘而鸭毛生!甚矣,骂者之宜戒也:一骂而盗罪减!然为善有术,彼邻翁者,是以骂行其慈者也。”

    以蒲松龄先生的看法,骂这种因“攘”而“茸生鸭毛”的“鸭人”,简直就是一种令人良心不安的“脏嘴”行为;因为失主骂了“某”以后,不但替他“禳除”了苦痛,还为他减轻了“盗罪”。

    一个原本不喜欢骂人的“邻翁”,当然也不会因为一只鸭子就见“某”不救,那样会令他良心不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救人也要讲究法子,不能什么货色都救。

    我奶奶就曾说,“黑头虫”最不好救,救好了有恩,救不好有仇。世间事,谁也说不准。人性岂能当鸭性!一旦救了他,只愿从此以后改邪归正,莫再“攘”人,想吃鸭子,直奔全聚德才是正途。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大家快来快来快快来,我们一起攘鸭鸭......

    更多歪说,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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