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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上映的一部动画电影,《鬼妈妈》(Coraline),讲述了一个与现实平行的幻想世界。人鬼两世,原本存在着诸多巧合或可能。然而,还有一种肯定式的“可能”,那就是现实和幻想世界之间,其实更多存在着矛盾。
这部影片,我至少看过两遍,而且在豆瓣给出“五颗星”,意思是“力荐”此片,反正觉着特有“共鸣”之处。看过影片后,我首先想到了“聊斋”;我觉着这部动画就像一个外国版的聊斋故事。
人类的幻想,其实是对现实的无力或失望,希望通过某种白日梦的形式,再造一个更加可爱、符合自身思想的世界。
《聊斋》里那些盯着墙上的一幅画就变成“画中人”的故事,如《画壁》中的主角“意淫”仙女的那个故事,就跟《鬼妈妈》中小女孩Coraline发现幻想世界的剧情极其相似。我们先看影片剧情简介:
豆瓣截图 ©小女孩卡洛琳搬进新居后,破旧而又死气沉沉的环境让她感觉无聊透顶。无趣古板的父母,怪异的邻居,还有一个讨厌的小男孩和他的小黑猫,这样的生活对于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的她来说,简直要了命。
不过事情并不是一直都那么糟,一个夜晚,她居然在家里的第13个门后面,发现一条秘密通道,喜欢刺激冒险的卡洛琳当然不会放弃一探究竟的机会,于是她顺着那条通道慢慢的爬了过去。
卡洛琳发现通道另一边是一个和现实完全相同但又不同的世界,一切现在都似乎在这里得到了复制,但是自己那些梦想却又在这里得到了实现。而最让卡洛琳高兴的是,这个世界里的妈妈对自己和善可亲、百依百顺。可是后来,她发现了这位“鬼妈妈”准备给自己换上纽扣眼睛,并把自己永远留在这个“奇妙”的世界。卡洛琳发现自己大祸临头了,她必须想办法逃出“鬼妈妈”的魔掌。 ©豆瓣
再看《画壁》的首段内容:
江西孟龙潭与朱孝廉客都中,偶涉一兰若,殿宇禅舍,俱不甚弘敞,惟一老僧挂褡其中。见客入,肃衣出迓,导与随喜。殿中塑志公像,两壁画绘精妙,人物如生。东壁画散花天女,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朱注目久,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思;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见殿阁重重,非复人世。一老僧说法座上,偏袒绕视者甚众,朱亦杂立其中。少间似有人暗牵其裾。回顾,则垂髫儿冁然竟去,履即从之,过曲栏,入一小舍,朱次且不敢前。女回首,摇手中花遥遥作招状,乃趋之。舍内寂无人,遽拥之亦不甚拒,遂与狎好。既而闭户去,嘱勿咳。夜乃复至。如此二日,女伴共觉之,共搜得生,戏谓女曰:“腹内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共捧簪珥促令上鬟。女含羞不语。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欢。”群笑而去。生视女,髻云高簇,鬟凤低垂,比垂髫时尤艳绝也。四顾无人,渐入猥亵,兰麝熏心,乐方未艾。
一个人看着壁画上的美女,竟能“上墙入画”,还能跟美女玩个郎有情妾有意式的“猥亵”,真让人哭笑不得。如果这种幻想成立,那么我们这些凡人,还有谁敢去莫高窟一睹飞天的妙姿?看着看着还不一起“反弹琵琶”去啦!蒲松龄先生在这个故事后面感叹:“幻由人生”。换句话说,就算你把那个幻想世界想得无论多么美好,它最终都要跟现实世界接轨;你不可能真的成为“画中人”,更不可能一气之下彻底逃出这个现实世界。从幻境中出来,还得回到现实中去;幻境中的神仙眷侣卿卿我我,终要回到柴米油盐的凡间生活。
中国自古就有怪/灵异故事见于典籍,从《山海经》到《聊斋志异》,很多人对那些故事痴迷。有些码字人自认为才情高出一筹,能撰下比传统怪异故事更具文学和科幻水准的作品。还有人认为,像《封神演义》一类跟神鬼有关的故事,跟西方一些灵异故事相比,我们奉为经典的东西实在有些“儿科”。我不大认同这种所谓的见解。
那些传统故事对神、鬼和人的理解十分到位(尽管很可能迷信色彩过浓),把各种角色的“嘴脸”表现得淋漓尽致。作为读者,我们没有资格谈论古人想象力的缺陷和不足。我们的挑剔和指指点点并不能改变什么,因为我们现在读书作文,只不过是拾取古人牙慧,所谓自己的思想,不过是人类当下发生的事情,以文字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已,而精髓本质其实源自古人。想想在远古时代,科学没有现在发达,网络是个什么东西,古人一概不知,但他们依然想象得那么怪异,某种意义上说,要比今人智慧得多。
我们的词语中有“酒鬼”、“烟鬼”(旧社会还有大烟鬼)、色鬼、糊涂鬼和嗜血鬼,等等,足见各种“鬼”的可怕。一个好好的人变成“某鬼”,比如像“水浒”中冒充李逵的李鬼,不是他真想做鬼,而是某种东西让他痴迷,谓之“鬼迷心窍”;他若不靠出卖李逵的名声劫道儿,估计就得饿死。这种蹭名人知名度的做法,直到现在还很流行,或许对我们多少有些借鉴意义。李鬼是被李逵的名“迷住”,“酒鬼”是被酒迷住,“烟鬼”被烟迷住,“色鬼”被色迷住......活人一旦沾上“鬼”字做其修饰语,那就活得真不如死鬼了。但是,就在我们这个所谓的人世间,活鬼和死鬼兴许一样,也或者活鬼虽然没有死鬼多,但那德行肯定跟死鬼真有一比。
鬼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我们不谈迷信,只讲故事,所以想起鬼,坊间最有名的肯定不是《搜神记》,而先要把《聊斋》搬出来说道说道。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五鬼抬轿”的故事。五个鬼用一条毯子当作“轿子”,四鬼分别抓住一角,一鬼端坐其上,施以鬼法,毯子就开始飞起来。这五个鬼其实是得道阴阳的“轿夫”。据说,擅长跟鬼打交道的阴阳先生走夜路,从来都不是靠着两条腿,而是迷迷糊糊地坐上这“轿子”,跟坐在上面的那个鬼商议前往某处作法的事情。这几个抬“轿”的鬼不怕活人,怕的是清晨的鸡鸣。他们“抬”着阴阳先生到了目的地,正好天快亮,报晓鸡一打鸣,鬼立刻消失,阴阳先生也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但人已达目的地,听起来还真不错。相传阴阳术不够精通的阴阳先生常常被鬼“抬”到半路扔下,因为先生“路痴”,而那几个鬼也不上心,一不小心走错了路,一来二去折腾几下,还没到目的地,但是天亮了,晨鸡一鸣,鬼儿哄散,阴阳先生从“轿子”上掉下来,硬生生把自己摔醒。
受到这些故事的“蛊惑”,我小时候就很想做个阴阳先生。我觉得做这种先生不但能“通鬼神”,还能堂而皇之骗吃骗喝,到偏僻乡下还能骗摸人家小媳妇——过去乡下人过于迷信就是阴阳先生的护身符,想干嘛就干嘛,不带怀疑地放手去做——这大概就是那些被鬼“抬”到半路扔下的那类阴阳先生;我即使做了阴阳先生,顶多也只能混到这个层次。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稀里糊涂上了学、成了半路下车的学生,才知道阴阳先生一般都是看看风水、念念咒语,活人盖房子,死人打墓坑,不过是装个样子,可又貌似不可或缺。虽然阴阳先生并不能“通鬼神”,但其实是很受人尊敬的“神职人员”。兴许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很多碰了狗屎运的老板换个地方往往都要请人给看看风水,因为自知财富来路不定、甚至不正,所以希望通过鬼神之力佑护自己。
人们所谓“鬼能通神”的想象中,其实寄托着很多美好的愿望,“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厢情愿,其实人无法胜过超自然能力;浩瀚宇宙、神秘地心和多变的人性,都是人类不断探索但仍然“留白”颇多的命题。人力不能实现的事情,有时难免会寄托于鬼神。鬼到底有多可怕,其实不难得知,只要现实中遇到过心怀鬼胎者,大都该有深切体会。就连武侠小说中诸如岳不群、梅超风和欧阳锋之辈,为了一种武功而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把自己变成不阴不阳、阴阳怪气的怪物。人就要有个人的样子,不要活成阴阳怪气的鬼样子,指不定哪天偷偷照照镜子,自己都能吓死自己。
单纯地说相信鬼神就是迷信,就是跟封建思想撇不清关系,就是跟新时代格格不入,就是活得不合时宜,等等,其实有些不太靠谱。人世间奇怪的事情很多,做白日梦的人也不少,当然没人愿意做自己越来越倒霉的白日梦,所以只好像蒲松龄先生那样,把原本日了狗的生活,以幻化成鬼神的意思表达出来,貌似“意淫”,实则也是对某种理想生活的向往。在那种穷酸的艰难之下,他仍然不忘了“意淫”功名,甚至更加理想的生活,想想也很像现在的我们,还不是为了某种想要的生活累成狗?宁愿做着各种身外之物的“奴隶”。
可话又说回来,你不想这么过又能怎样?
更多唠叨,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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